小四他们家住在离海口不远的一个渔村。他们那里的人世代以打鱼为生，男人出海拼命，女人在家种地持家。所以，在那里，你会看到别处看不到的奇异景致:烈日下的农田里只有辛勤耕耘的女人却看不到男人。男人们即便不下海，也不会去田里，他们多是穿了拖鞋聚坐在茶楼里，喝着老爸茶。他们坐在条凳上，把一只光脚踩在凳子上，用手指在饱受香港脚折磨的脚趾缝里来回穿梭、揉搓。他们有本事在那里坐上一整天，或是几个人围在一起，在一个大海碗里掷色子赌两个小钱；或是拿了一些图表和一支铅笔，在那里写写画画研究私彩。

　　林又民第一眼看到小四妈，就放下心来。这是一个典型的海南女人，她笑得那么自然、亲切和友善，让人觉得在她面前保持戒心是可耻而多余的。她的年龄比林又民大不了多少，但终日的操劳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而这憔悴，又丝毫掩不住她骨子里的乐观开朗。
　　林又民和小四妈聊得出乎预料的轻松、投机和开心。小四妈丝毫没有责怪他在有家室的情况下招惹了小四，反而做出一系列雷人的表态:不仅希望林又民能对小四好一些，还说:“你们早点要个孩子，我来帮你们带”；而且，还苦口婆心地劝林又民不要伤了家里老婆的心，对她也要好一些，不要有了新欢就抛弃旧爱，女人都不容易——奇怪的是她居然丝毫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矛盾。
　　所以，当林又民闲聊的时候，把这些话说给薛睿的时候，薛睿睁大了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冒出一句:“都说海南这边重男轻女，还没见过像海南人这么不待见女儿的。”

　　这之后，有一次林又民要回家过年，因为小四家离机场很近，所以去机场之前，林又民带着薛睿和吴涛，应小四一家的邀请，顺便去到了那个渔村。小四一家人忙前忙后，准备一大桌海鲜招待他们，薛睿和吴涛吃了之后，只觉得和在海口菜场里买回的海鲜的味道有天壤之别。临走的时候，小四她爸还抱来两个大大的泡沫箱，摆在门口，里面的塑料袋子里装满了刚打捞上来的海鲜并打足了氧气，要林又民顺便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尝尝。薛睿和吴涛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走的时候，是小六开着车送他们去机场的，路上聊天时无意中说及在小四还小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个算命先生，他老妈给让先生给小四算过命，只说她长大了就是个做“小”的命。

　　然后，林又民和袁小四顺理成章地住在一起了。一年以后生下个儿子，小名毛头。小四妈兑现承诺，来到他们住处帮了带孩子。
　　又后来，林又民的母亲来到海口，知道这一切，原要痛骂林又民一通，但见到小孙子又眉开眼笑，什么都忘了，连老家也不愿意回去，要留下来带孙子。再后来，林家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只瞒了他老婆一人。
　　林又民到底觉得理亏，没事就多给老婆寄些钱过去，以为弥补。好在小四是做生意的好手，每个月赚几万元不在话下，也从不过问林又民的钱。
　　薛睿推掉了同乡聚会的邀请，这个周末说好了要陪唐老板去保亭。
　　樊焱早就说要回去，海口只是她离开海南的最后一站。唐老板知道这一切，用尽心思挽留不住也在预料之中。他可以接受她的离去，并且为她预备了一笔钱。他不能接受的是她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樊焱离开后，唐老板才发现自己对她知道的很少，唯一可以连接他们的，只有手机。而这个手机，她居然也没有带走。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女孩！唐老板迷信金钱的力量，沉迷于投机交易没完没了地赚钱，要成就自己理想中的非凡财富与人生。他没有料到那些给他带来满满自信的财富在他俩的情感之中竟被完全忽视了。在此之前，有多少女人曲意逢迎了他，他清楚她们多是看中了他的钱，对她们的谄媚他无动于衷甚至骨子里鄙夷。而樊焱，付给了他唯美的爱，却丝毫不在意他的财富。她风风火火地闯入他的生命却又悄无声息的遁去。竟让唐老板如此难以放下。

　　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
　　每每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想起这里曾经有过的樊焱的欢声笑语，再回到寂静的现实里，唐老板脑海里就不由自主浮现出刘禹锡的这一首诗。
　　吴涛和薛睿要先去酒店接了唐老板，再去接林又民和小四。唐老板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穿了大裤衩和汗衫，手里拎了个酒店里的塑料袋，无精打采的样子。
　　车子行驶在高速上的时候，薛睿和林又民想尽办法说一些段子，指望活跃一下气氛。唐老板却闭着眼睛打盹，不发一言。
　　车子很快就过了定安，又行驶了二十分钟。吴涛说:“今天出来的比较晚，赶到保亭就过了饭点了，我们中午在哪吃饭？吃温泉鹅？”
　　唐老板这时候才睁开眼睛，说:“前一阵才带了小樊去吃温泉鹅，吃完以后她要去海边，然后我们就开车去了石梅湾，到那里看到一些停在海边的渔船，渔民们把打捞上来的一些鱼啊贝啊摆放在船头，打算卖给路过的游客。小樊看了眼馋，只说下次再来，就买一些海鲜找一家馆子出一些加工费让人家给加工一下，吃起来一定很美味。我原打算下次再带她来吃，没想到她突然跑了。不如我们今天就不吃鹅了，再去海边看看有没有渔船和海鲜。”

　　小四听了这话，就说:“海鲜啊？我们家就在海边，什么海鲜都有，一等一的新鲜。下次请你们去我家做客，让你们吃个够。”

　　林又民连忙打断小四说:“你们家的海鲜以后再说。”又对着吴涛说:“现在开去石梅湾。”
　　到了石梅湾，见到海边有不少游客赤了脚在沙滩上行走。渔船只有一艘孤零零停在岸边，几个人赶紧靠近去看，只见到一条石斑和一堆大小不等的虾，就有些失望。唐老板嫌石斑有些小，就问船老大还有没有大一些的，船老大直说你们就来晚了一步，刚刚有一个客人才买了一条大石斑走。吴涛就说:“我们一说要大的，你就说刚刚被人买走。这不存心让我们难受吗？”船老大只说:“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这里还有个大玩意儿，你们看看要不要？”说了就从船舱里拖出一个硕大的鱿鱼，拎了起来，那鱿鱼须子已拖到了船板上。

　　唐老板说:“好，就要它了，装起来，那个石斑也要了，算一算要多少钱？”
　　林又民努了努嘴示意小四买单。小四要上前正要还价，被唐老板拦住了:“我是做水产出身。他们赚这些辛苦钱不容易，不用讲价了。”于是小四就付了钱。让船老大用大塑料袋装了，薛睿过来拎着袋子，一帮人离开了渔船。

　　几个人一起踩着沙滩深一脚浅一脚往马路方向走。薛睿走着走着就听见身后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喊:“我的孩唻，我的孩唻……”就停下脚步，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吴涛，示意他们先走。然后，站住了，向孩子的声音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