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高僧》
第28节

作者: 驿渡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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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期:2020-12-13 20:46:57
  NO.37殷仲堪过山论道
  自从道安去世后,随着在庐山的弘法,慧远不知不觉中成了大江以南的佛教领袖。如果不是领袖或许还好一些,你可以安心做个自了汉。但既为领袖那要面对的问题就多了,他不可能整天在山上打坐参禅研习佛理,他有很多世俗上的事情要面对。而且,庐山所在的浔阳恰好又处在东西交通的要道上,很多经过浔阳人往往忍不住会去拜访他。他为了自由而不出庐山,但为了弘法又必须与外界交往。所以,他其实也需要有人来庐山走访,通过这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把自己的思想传至远方。慧远在庐山以逸待劳,就像姜太公一样等着大魚上钩。如果提婆不算在内的话,即将上任的荆州刺史殷仲堪就是他钓上来的第一条大鱼。之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大鱼上钩,其中还包括桓玄这种差点把渔杆也扯断的大鯊。

  慧远和提婆在庐山精研毗昙学的前后,晋朝上层的各方势力进行了重新洗牌。襄阳被前秦攻打时,桓氏家族的首领桓冲(时任荆州刺史)坐拥七万大军而不敢救援,眼睁睁地看着襄阳落入前秦之手,这件事让桓冲的声望严重受损。他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事后不断派军向前秦发起挑衅,结果客观上助成了前秦起倾国之兵发动淝水之战。淝水之战中,桓冲又没直接参与,而是让江东的谢氏家族大放异彩。淝水之战的第二年,桓冲就在郁闷中去世了。桓氏日趋衰弱,最后连荆州刺史这个传统的家族职务也丢掉了。桓氏的继任首领桓玄(桓温的儿子)只保留了爵位,不再担任官职,这让他很不满。写诗发牢骚说:“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自己从顶极贵族沦落成了江湖人物。

  此前,东晋皇族司马氏相当于是傀儡,经淝水之战后,借着谢氏的兴起,司马氏也掌握了一些实权。桓氏衰落之际,晋武帝司马曜趁机任命自己的亲信殷仲堪出任荆州刺史。
  公元392年,殷仲堪从首都建康出发去荆州上任,他感觉压力山大。压力的来源就是桓氏家族的桓玄,他就住在荆州的首府江陵,因为他的家族长期担任荆州刺史,当地的各级文武官吏都是他们家任命的,桓玄虽然没有任何行政职务,但他发出的指示,荆州的各级官吏都会不打折扣地执行,这是一个没有职位却有权力的人物。殷仲堪如果得不到桓玄的支持,他在荆州将做不了任何事情。所以,在去上任之前他就给桓玄写了信,请求他的关照。桓玄回信对他表示欢迎,但字里行间透着不恭的语气,这让殷仲堪很不安。

  前途未卜,就像在寒冷的冬天想多带件衣服,饥饿的时候想多找点食物一样,殷仲堪在去荆州的路上也想多找一些帮手。所以经过浔阳时,他就试着想把慧远带到荆州去。一个和尚能有多大的用处呢?一个普通的和尚交到你手中,除了浪费粮食真是用处不大,但如果你手中掌握着的是一个世界级的高僧,那就另当别论了。别的不算,首先你可以利用他把功德箱塞满,挤暴,让你数钱数到手抽筋。古时的印度和西域各国为争夺名僧而大打出手并非完全是为了信仰,里面有着重大的实际利益是今天的我们想像不到的。而对于殷仲堪来说,他最缺的当然不是钞票,而是名声。自从魏文帝曹丕实行九品中正制以来,名声对于政治家来说就是个要命的东西。往往是成也名声败也名声。桓玄之所以能在荆州发号司令,除了他的家族因素,还与他的个人气质有关,他平时喜欢清谈,鉴赏古玩字画,凭此而吸引了一大批文武官员在自己身边。殷仲堪当初也就是凭着恪守孝道的名声而被提拔上来的。晋武帝之所以选择他出任荆州,还考虑到他是一位玄学大才,在士族中那么一定的影响。当然,这点影响要对付桓玄显然不够。

  当时的慧远在大江南北已经相当有名,是东晋皇帝司马曜和后秦皇帝姚兴都在争取的对象,如果能说动他去荆州,自己岂不比皇帝还有吸引力,名望值岂不曝表?然后利用名望来组织各种力量对付桓玄,问题就好办得多了。退一步来说,致使请不动慧远,在那个一句评语就可以让人鸡犬升天的年代,和当世高僧留下一段交往记录也不会让他吃亏。他于是带着一帮人,一路吟诗,相互唱和,进了庐山。他还带了琴师,以便和慧远交谈的时候配乐。

  对于政治人物的来访,慧远必须认真对待,致使留不下交情,也不能留下怨怼,说不定哪天就有用呢?而且,此时的慧远已有了为佛门争取僧格,倡导沙门不敬王者的初步想法。但是,你不敬王者得有不敬的资本啊,一味地唱高调只会招来反感。你必须向王者们展示自己高出世间的一面,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敬佩你。其实,慧远的沙门不敬王者更多的是对沙门自身的一种高标准严要求。
  因此他认真而热情的接待了殷仲堪,双方的谈话从见面的礼仪问题开始聊起,机锋不断转换,有慧根的人在一起聊天是一种高级享受,双方聊得很投机,当聊到五服制度的实义时,殷仲堪觉得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位僧人,而是一位儒家的圣贤。
  殷仲堪不失时机地发出邀请。慧远表示自己已经没有走出庐山的愿望了,既已在方外,不想再入方内,对他的盛情邀请只有衷心地感激。殷仲堪见状只得放弃。他俩后来又聊到了玄学中的易体,留下了一段著名的对话:
  殷仲堪问慧远:“易以何为体?”
  慧远答道:“易以‘感’为体。”
  殷仲堪说:“铜山西崩,灵钟东应,便是易耶?”
  慧远笑而不答。

  对话非常简短,却包含着很多信息。这就是当时玄学家谈话的风格,如果说得太直白具体反而没水平了。从事研究易经的人可以借鉴一下慧远的这句话,一个“感”字已经把整个易学的精要概括完了。既可理解为天人感应,也可以理解为全息感应,大致就是那么个意思,可意会不可细说。一个“感”字甚至把儒释道三家乃至诸外道都概括完了。佛门的修行证果就是一个感应道交的过程,婆罗门的梵我如一又何尝不是一个“感”字?慧远原先认为儒道九流都是糠秕,到此时已经放弃这种观念了。

  聊完这一段,殷仲堪就下山了。他和慧远的最后这段对话被刘义庆记载在《世说新语》中传之千古。慧远则借此展示了佛门高僧的独特魅力,这将招惹来更多的来访者。他俩在庐山从头到尾都没有谈到佛教,而殷仲堪却被慧远完全折服,他到荆州后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了桓玄,结果吊起了桓玄的味口,把他也引到了庐山上来。之后就引发了沙门要不要致敬王者,佛教对人类社会是否有价值等问题的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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