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桔黄色的囚服，剃着板寸，胡子刮得精光，两眼无神，容颜憔悴，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几乎让人认不出来了。
　　看见堂叔，赵军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彩，声音激动地说：“老叔，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犯了事，我来看看你，”赵明微笑着说，“你在里面还好吗？”
　　赵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问道：“我家里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托我来看看，”赵明尽量口气轻松地说，“我现在是你的辩护律师，需要了解关于这个案子的相关情况，待会儿我会对你提一些问题，请你如实回答我，好吗？”
　　赵军没有说话，他瞅了瞅旁边站着的一个丨警丨察，只见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表情严肃。在他身后带格子的门窗外，一个人的面部时隐时现，模样依稀有点儿像王兵。
　　赵明的背后也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丨警丨察，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监押的犯人一样，浑身不自在，他对此提出了异议：“律师会见当事人不受监听监视。”
　　“我们是看守所的，”他身后的两个丨警丨察说，“我们执行的是所里的规定。”
　　赵军旁边的丨警丨察说道：“我是赵军的管教，要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赵明无奈，这次会见只好在监视中进行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隔着铁栅栏问赵军道：“钟红是你杀的吗？”

　　赵军沉默不语，许久，他微微点了下头。
　　“你点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话？”赵明急切地问。
　　赵军神色纠结，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怎么不好回答？”赵明追问道。
　　赵军不说话。
　　“你对警方的谋杀指控有意见吗？”赵明又问。
　　赵军沉默了好久，终于壮着胆子说道：“有。”声音小得像猫儿叫。
　　赵明顿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忙问：“我准备为你作无罪辩护，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赵军小声说道。
　　“好，那就请你如实陈述一下案件的经过吧。”
　　赵军瞅了瞅身边的丨警丨察，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这个案子，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赵明十分着急，又问：“那你在这个案子里有没有什么冤情？”
　　赵军听了这话，神色哀苦，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旁边的丨警丨察突然使劲儿咳嗽了几声，吓得他神色大变，把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去了。
　　“我抗议？”赵明大声说道，“你们这样站在旁边监视，会导致我的当事人不敢如实回答问题，侵害了他的合法权益，我要求你们立即回避。”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在场的几个丨警丨察说，“嫌疑人有沉默权，他可以不回答律师的问题。”

　　赵明愤怒地攥了攥拳头，又问赵军：“有没有证明你无罪的证据或线索需要我来调取？”
　　赵军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录口供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赵军低着头，不说话，眼中含着恐惧。
　　“你不要害怕，有什么话只管说。”赵明鼓励他道。
　　赵军还是不回答。
　　“是不是因为有丨警丨察在场，你才对我的问题有所顾虑？”

　　“赵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不得对嫌疑人作诱导性问话。”赵明身后的一个丨警丨察大声说道。
　　赵明没有理他，催促道：“你说啊，我在问你。”
　　赵军紧闭着嘴，仍旧不开腔。
　　赵明好不失望，又问：“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的？”
　　“没有，该说的以前都已经说过了。”赵军小声说道。
　　“你有什么话要让我带给家里吗？”
　　赵军思忖了一会儿，神色悲苦地摇了摇头。
　　“赵律师，时间到了，可以走了。”在场的丨警丨察提醒道。
　　赵明心有不甘，从凳子上站起来，对赵军说道：“我还会来看你的。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放下思想包袱，抛除顾虑，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走出看守所，赵明心情沉重，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面对自己大量的提问，赵军都不做正面回答，总是吞吞吐吐，畏畏缩缩，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固然有丨警丨察在场监视的原因，此外是不是事先也被施加了某种压力，让他不敢说真话呢？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愿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能表现得正常一点，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检察院起诉赵军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得赶紧做好应诉的准备，做最后一搏。
　　几天后，赵明收到了法院寄来的起诉通知书。宋阳县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对赵军提起了公诉。洪泽市中级人民法院受理了这起案件，此案将在十天后开庭审理。
　　赵明对此并不意外，但还是觉得检察院的起诉来得太快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他本来还打算再收集一些线索，看能否找到证明赵军无罪的有力证据，现在看来时间已经不够了。
　　他想在开庭前再跟赵军见一面，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关键信息，增加自己胜诉的砝码。
　　这一请求没有得到批准，警方给出的理由是：当事人和律师刚刚才见过面，短时间内没有必要再安排会见。
　　这也符合惯例，在重大刑事案件开庭前，警方通常都不会让辩护律师见当事人。他对此毫无办法。

　　十天后，审判如期进行。
　　面对检察院的指控，赵明在法庭上极力为赵军辩护，指出此案存在的诸多疑点，但是法官并没有采信，认定赵军杀人碎尸的事实成立，以故意杀人罪将其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赵军、刘英不服，当庭提出上诉。
　　两个月后，湖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驳回了他们的上诉，维持原判。
　　刘英并不死心，为了挽救丈夫的生命，想向最高人民法院上诉。
　　赵明支持她的决定，打算继续担任赵军的辩护律师，为他讨回公道，但却遭到了律师事务所王主任的反对。
　　“这个案子你就不要再掺和了，”他对赵明说，“这段时间你把太多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不好，要注意合理分配时间和精力，你不是只有这一个案子要办。”

　　“我知道，可赵军的确是冤枉的，我必须为他讨回清白。”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如果他真是冤枉的，一审二审为什么都判他有罪？难道他们都判错了？”
　　赵明半晌无言，“我不敢这样说，可是在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就判人死刑，未免太过了，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知道证据不充分，但最关键的是他自己都认罪了，你还有什么好争的？”
　　“我怀疑他是被人胁迫的。”
　　“你不是去见过赵军吗，他有跟你说自己被胁迫了？”
　　“没有，但是他当时的状态很不正常，丨警丨察一直在旁边监视，他有话也不敢说。”
　　“这可是杀人案，他不知道认罪了会被判死刑吗？比起他人的威胁来，难道死更容易让他接受？”
　　赵明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也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