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说完就走了，车子离开营门前连车灯都没有开。建中知道人家主任是怕亮着灯会把已经休息的干部战士惊醒。主任的车开走后，建中就在原地站了好长时间，就感到自己比起首长来，无论是境界还是作风，都差得太远了。但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好的领导就非得让大志转业。你主任不是管干部的吗？是怎么给支队丨党丨委拿方案的呢？

　　夜晚的风忽然地就生了，拂过了营区。建中一个人站在原地好久，心里想的全是那大志转业的事情，茫然间竟然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
　　一只不知名的海鸟不知是什么时候飞到了市区，“嘎嘎”地毫无忌惮地歌唱，本来不就怎么宁静的夜晚竟然渗出了一股寒意。这野鸟的声响忽然让建中明白，该睡觉了，明天早晨，还要出操。

日期：2010-04-17　20:35:29

　　（三）
　　（８）
　　最终让牛大志作为银湾主人的自豪感闹得一点都没有的时候，是干部股给他的通知。那个原来的“家”，牛大志喝醉后睡过的“家”，他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腾出来。那是支队的单身干部公寓。牛大志本来是住在中队的，这房子，其实也是营房上当了助理的战友，照顾了给他的。牛大志用这一间房，有一点点假期的时候，做了自己的避风港。

　　原本这事情，营房上通知就可以了，但营房上不好意思张口，就推到干部口上。干部股就告诉牛大志，你不符合留在银湾的政策，就算结婚了，家属户口不在这里，也是不可以的。结论就两条，一个是回原籍散北安置，一个是让出公寓房来。
　　这么好的城市，牛大志一直热爱了多年的城市，忽然就要离开，干部上的电话打过来，牛大志就立马感到了一阵钻心的难受。这个城市，确切地说，自己是留不下了！
　　“ 主任为什么早早地没有给自己漏个口风呢？”牛大志心里有些酸涩的难过，自己，毕竟这么多年的先进了！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他就有些后悔，自己喝多了，怎么就把酒泼洒在领导的身上。
　　那天孙主任请他吃饭，牛大志还是去了。他知道，这饭是对自己的一个宽慰，如果不去吃，反而显得自己心胸不宽，何况，特勤中队集体为老队长送行喝酒的事情本来就不正确。牛大志也为那天稀里糊涂地给孙主任泼了一脸的酒感到内疚自责，他甚至有了耻辱的感觉。自己是特勤中队的队长，纵使有一万个伤心的理由，给自己的上级泼了一脸的酒，这算哪门子事情？自己还是一名受到部队教育多年的军人吗？

　　大志是知道的，在古希腊，战士这个名词是对男人最高的赞誉。他也常常为这个名词而骄傲。战士应当有博大的胸怀！更何况，自己在大西北那个老家，秉承了传统观念！小的时候，老人们常常教育他们这些小屁孩，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在大志看来，谦谦君子不仅要忠诚于自己的事业，更应该有容人之量，还要有嫉恶如仇的是非观。前者和后者，大志都做到了，却因为孙主任的一句话，活活地让自己在主任面前在部队面前都丢了一个大人！

　　大志是在极度羞耻的感觉中参加了孙主任的送行宴的。
　　饭桌上，主任说，我是受政委委托来为你送行的。后来，主任似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的样子，这饭就吃得非常冷清。再后来几杯酒下肚子后，主任就向大志道起歉来了，说那天晚上不该那样指责大志的。实际上大志是非常明白的，如果不是自己已经是被确定转业的人了，人家领导怎么可能屈尊给你一个下级警官道歉？人家道歉的意思是因为你是快结束军旅生涯的人了。不管怎么说，你牛大志好歹是为部队作出过贡献的，走者为大嘛，犯不着让一个已经确定转业的人了，末了还因为领导的批评一辈子记恨部队。

　　大志当然也清楚，还有最严重的，就是有的转业干部明明工作落实好了，却不去报到，让你领导难堪。所以，当领导的无论如何都要在转业干部离队前把情绪理顺。一个单位转业工作不能实现100%的报到率，这就和计划生育没有能保证独生子女率为100%一样，单位领导就要承担非常大的责任。所以，这平时非常严厉的领导，跟转业干部说起话来，就像平民百姓家的婆婆对娶回来的公主一样，满脸微笑，不能有丝毫的不敬，即使你有浑身的毛病，也会把你说得和天使一样。哪怕回到自己房间再伤心地落泪，或气得咬牙切齿。

　　大志见主任道起歉来了，心里就愈发难受，就自我批评，那天为什么没有参加宣布命令的事，晚上更不该把啤酒泼到主任的脸上。拳头不打笑脸人。转业干部虽然有很多想法，但只要你部队领导把事做到位，把话讲得顺了，转业干部就会为你把大局维护好。当过兵的人嘛，最为可爱的地方，就是即使输理了，也绝不会输人。
　　孙主任见大志认了错，看到他羞愧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过不去，想想安排牛大志转业，确实有些对不住人家。又想大志这孩子毕竟是部队教育出来的干部，基本觉悟还是有的，就叫田雁拿了两个大杯子来，亲自把杯子倒满，一杯留给自己，一杯给了大志。那酒是高度粮食酒，性烈，大志他们以前也喝过，特勤中队的都说这酒比武松当年在景阳冈喝的酒还要烈一些。看满满一玻璃杯的白酒，大志心里就感慨起来，这是银湾的地方酒，以后回到散北老家，就不容易喝到了，再看看那酒瓶子，又像是要离别的老伙计一样，心里不是个滋味。

　　“大志啊，你是个铁血男人，是部队千里挑一的难得的基层干部。论工作，没说的，你多少次出生入死；论做事，哪样都在前面；论素质能力，全日制本科生，还正在读研，啊，英语八级，侦察尖兵，全国散打季军，军队射击冠军，还带出了标兵中队，而且是连续多年的标兵中队。但是，我这个管干部工作的主任却没法留住你。我知道你不想转业，如果你恨部队恨组织，你就全对着我吧。”主任端着酒杯，一直看着大志说着话，说完就几声咕咚咚之后，杯子见了底。

　　田雁注意到，主任的眼眶有些发红，这杯里的酒大概有半斤多，一瓶子酒竟没有把两个杯子倒满，后来又打开一瓶加了一点倒进去。
　　大志一看主任见了底，说了心里话，还喝了那么多酒，就说：“主任，您不要说了，组织上安排我转业，肯定有我的问题，说实话，我应该好好地检讨自己。”
　　孙主任挥了一下手，截住大志的话说：“大志啊，像你这样的干部，是多少年也碰不到一个，属于奇才一类，可以说是文武双全的英才，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文武。你说，部队怎么可以让你转业呢？可是，你毛病也是致命的。为什么，因为你总是自以为是，甚至有时候不听领导的话。不听领导的话，轻则是对领导尊重不尊重的问题，重则是听不听指挥的问题。你知道我们军队最忌讳什么，啊，就是不服从命令听从指挥问题。军人的天职是什么，这新兵入伍第一天就灌输这个，可是你都是掌握了那么多枪杆子的队长了，还没有弄明白服从二字的份量。这毛病你承认不承认？看《亮剑》没有？在战争年代领导最需要的是能打胜仗的人，但为什么李云龙那么能打仗，却提得非常慢？就是自以为是，有时候不把领导和战友放在眼里。他这个人，如果放在和平时期可能是要关禁闭的，说不定要蹲大牢。你是生活在战争年代吗？”孙主任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志问。

　　掏心窝子，告诉事情真相，是领导不让转业干部带着疑问离开部队的领导艺术。按理是不能说的，但放在酒桌上说就变成了战友或哥们之间的一种提醒，就会消除私人之间的一些误会，甚至还会借着酒劲，与昔日的敌人称兄道弟，这其实就是人性的一个弱点，人人都愿意别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能推心置腹，即便这个话是尖刻的批评。单纯的牛大志更是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