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贼,给您讲讲我的故事……》
第3节

作者: 贝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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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子眼眉胡子上都是白霜,惊讶起来,“这是咋了?”
  问完后,他应该看到了地面上的血迹,粗声粗气道:“瞅啥呢?快坐上来!”
  幸好出站口没几个旅客了,我们很快出了火车站。
  不用问别人,我知道最近的医院在什么位置,谢过推车的汉子,打了辆夏利就奔了位于南海道18号的铁路医院。
  人进了手术室,我的棉军帽也废了,随手塞进了走廊垃圾桶。
  一个眯眯眼小护士一直跟着我,恐怕我跑了。

  我懒得解释什么,下楼交了一千块钱,抬腿就走。
  小护士在后面喊:“哎——你别走啊,人还没出来呢?”
  快半夜了,医院大厅空空荡荡,这让她的声音很大,还有些回响。
  我朝后扬了扬手,“我不认识他!”
  走出住院处,就看到了火车上那三位同行,叼着烟,背靠着门口的柱子。

  我并不意外。
  当时我往前挤的时候,负责[望手]的大胡子就已经注意到了我,只是不敢肯定我的身份而已。
  就见他上前两步,拱了拱手,“并肩子,里码人?”
  这是江湖春典,就是黑话。
  又称作切口、唇典、寸点、唇点等等。
  从前要想走江湖,先得学会春典,然后才能吃这碗饭。

  老一辈将春典看的比金子还重,正所谓“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
  现在没那么多讲究了,什么人都能整几句。
  这家伙是在试探我,意思是:兄弟,咱们是同行?
  我立起了军大衣的毛领子,一脸疑惑,“你们……认识我?”
  大胡子没吭声,抱拳的双手也不放下,直勾勾地看着我。

  “哦,你们是病人家属吧?”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是这样,刚才吧,我垫付了一千块钱住院费,你看能不能……”
  “不能!”大胡子摇了摇头,放下手,“我们不认识那个人,只想认识认识你!”
  “我?”我神色失望,大大咧咧道:“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认识我嘎哈呀?”
  负责[换手]的矮个中年人上前两步,一双眼睛十分犀利,“今天我们没扎到,现眼万了念!万幸老合帮忙善后,甩个蔓儿吧?哼哼蔓,并肩子什么蔓?”
  他的意思是说:今天我们失了手,丢人臭了名声,幸好有江湖同道帮忙,互相报个姓名,我姓朱,兄弟你姓什么?
  我缩着脖子表情茫然,“大叔,这咋像上了威虎山似得?我听不懂,你说的啥意思呀?”

  场面冷了下来。
  这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我笑笑说:“太冷了,我去站前派出所报个案,你们去吗?”
  三个人还是不说话。

  我瞥了一眼那个穿棉服的瘦小男人,此时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三十岁左右,刀条脸,小眼睛不大。
  他不与我直视,两只手插在大衣兜里。
  我干笑两声,伸手捂了捂针扎一样的耳朵,唯唯诺诺有些害怕的样子,“那、那行,我走了!”
  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脚步却始终不紧不慢,也没回头。
  我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抹子活]竟然抹了个瘤子,面子上挂不住,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肯定有损名声。
  可我不想暴露自己,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在这个江湖,一现真身,就算不上真人了。
  就像86年挨了枪子的黄瘸子,就是闹腾的太大了!
  什么鬼队、北上支队、南下支队,仅是头目,就让警方列了一本《百贼花名册》,最后由南到北一窝端!

  项华、李玉芳、范老歪、叶美花、孟小波、白雪、妮大王、军师严一夫……全部落网,甚至连黄瘸子的师傅沧州鹰,都难逃法网!
  东北话讲,嘚瑟大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现在的我,只是个在雪城开修表铺子的手艺人,靠修表攒点儿钱后,跑遍全国各地寻找父母。
  出了铁路医院大门,脚步加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半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在开往齐齐哈尔的39次特快列车上了。
  上车后,我去补了张卧铺,也不在乎脏兮兮的被褥,爬上中铺就睡。

  体内的生物钟告诉我,快到雪城了!
  睁开眼,一片光亮。
  往外窗外看了看,双城堡站。
  下铺一个圆脸阿姨笑道:“年轻就是好,看这小伙子,多能睡,一觉睡到大中午!”
  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我也腼腆地陪着笑。
  我去了厕所,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正正好好是两万块钱。
  我挺开心,可刚拿出来,就愣在了那里。
  不用仔细看,一上手后我就知道了,这是1990年版的[青拐],也就是伪钞!

  翻看几下,做工低劣,号码竟然一样,都是PU,一看就是汕尾的手艺……
  怪不得那只肥羊一路紧张,本以为他是怕钱丢,闹了半天是因为怕买假钞被抓!
  妈的!
  这趟真够背的了!
  山海关那三个人割了个瘤子,自己顺了两沓[青拐],还搭了个棉帽子和一千块钱!
  点儿背,别赖社会!

  想了想,还是把钱收好,不能流出去坑人。
  三十七分钟后,雪城到了。
  我孑然一身,连个手包都没有,最后下的火车。
  冬日暖阳,透过站台上方狭窄逼仄的空间,悄无声息地撒在水泥地上。
  一个塑料袋长了腿儿一样,肆无忌惮,随风游荡……
  站台上。
  三男一女,抱着肩膀,看着我虎视眈眈!
  我认识他们,都是雪城金九叔的手下。
  男混到[叔]、[爷],女熬到[姑],在我们这行都是大辈份,不用干活,吃[上香]就够了。
  [上香],指的是下面小弟的孝敬。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道上当面都喊一声金九叔,背后却叫他金老九。
  此人名气不小,雪城七区十二县,他是道里区最大的瓢把子,也就是贼头儿!
  旧社会,老荣行分五个买卖:
  分别是[轮子钱]、[朋友钱]、[黑钱]、[白钱]和[高买]。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老一套的东西渐渐没落,已经不合时宜。
  于是,这五个买卖开始慢慢分化再合并,直至精简到了三种:

  第一种: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行窃,称之为[轮活];
  这里的“轮”,指的是火车、汽车以及轮渡等交通工具。
  第二种:入室盗窃,叫[飞活];
  这里的“飞”,指的是飞檐走壁,据说是为了纪念前辈燕子李三,也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第三种:在大街上、市场及商场等地扒窃,叫[趟活];
  这里的“趟”,形容人群里走一趟,好多人习惯读一声,音同“汤”,听着就像“汤活”。
  以上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荣行三个买卖,也叫三种活!
  [荣门六手]:[望手]、[下手]、[换手]、[接手]、[搅手]以及[擦手],说的是一条线上每个人的分工。
  而像什么[摘挂]、[挑包]、[撩行李]、[镊子把]、[小刀客]……等等,指的是扒窃手法。
  这些行业术语,各地叫法并不一样,但大致意思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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