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悲秋》
第4节

作者: 昉溪大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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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清楚没有,美不美?"
  "不怎么的。"我故意这么说。
  "你这个大学生眼光太高,活脱脱的一个美人坯子,还说不怎么的。"
  老程讲话归讲话,却丝毫没有放松对门外的注意力。
  那个女人的双眸突然往我们一号一闪,老程顿时像触电似的,浑身一抖,失魂落魄地叫道:"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看到你个鬼,这么厚厚的门。神经病!"大胡子骂道。
  "我指天为证,她确实在看我们,不信,你可以问大川。"老程指手画脚。

  "老程,你是不是在照爱克斯光,看见女人那个东西了?"秃子嬉皮笑脸地说,"你的裤裆滴水了。"
  老程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裤裆。
  大家哈哈大笑。
  "你们在笑什么?有什么好高兴的?一堆人渣!"吕干事在外面大声呵斥。
  老程赶忙跑回铺位坐好,噤若寒蝉。


日期:2010-10-31 11:34:05

  1965年底,我的案情基本上有一个了结,坐在狱中等宣判。
  在没有判决前,吕干事给了我一点优待:白天不蹲小号子,允许到外面一间比较宽大的房子去休息,看看报纸,晚上再回小号子去睡觉。
  在这里呆着的不是我一个人,案件已经定性的等待判决的人,或者经过吕干事同意的犯人,都可以在这里宽松一下。男男女女都有。
  在这间大房子里,无意中我看到了那个"比仙女还仙女"的女人。

日期:2010-11-01 08:03:07

  在这间大房子里,无意中我看到了那个"比仙女还仙女"的女人。
  她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独坐在僻静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又浓又细的眉毛,柔柔地,几乎延伸至鬓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有点梅花的影子。
  谁料她就叫梅影。
  吕干事怕我们闲着胡思乱想,交给我一个任务:读报给大家听。上午一小时,下午一小时。
  不知什么时候,梅影已悄悄坐到我身边,两只乌黑的眼睛痴痴地望着我。
  有一天她羞赧地对我说:"你读报的声音真好听。"
  "是吗,怎么好听?"
  "说不上来,暖暖的,心中的冰在融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梅影。"
  "哦——,多好听的名字。"
  "名好命不好。"她低声说。
  我不禁黯然神伤,感慨地说:"在这里的人,有几个命好?"
  梅影抬头望望门外,天上正飘着雪花,几只麻雀在风雪中挣扎。

日期:2010-11-01 08:04:38

  "你怎么不害臊,偷别人的肉吃。"
  一个身高马大的女人指着一个外号叫螳螂的跛脚男人说。
  "谁偷了?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螳螂两只手捂着碗说。
  "我亲眼看见你夹了梅影碗里的肉,不信,把你碗里的肉拿来数数。"
  看守所里一个星期改善一次伙食。所谓改善,也就是在炒菜梗里搀了一些薄薄的肉片。分菜时,运气好的,能分到四五片,运气不好的,二三片而已。尽管这样,这一顿还是大家最盼望的一餐,即使吃不到肉,也能闻到肉香了。

  有的人饭吃完了,菜梗也咽了,几片肉舍不得吃。
  最后不得不吃,先是闻,反复地闻。闻够了香味就看,左看,右看,看足了再吃。
  吃也不是一下吞下肚,先是舔,前舔,后舔,反复舔,几乎把油舔干了,恋恋不舍地才放到嘴里嚼。反复地嚼,嚼成碎末才咽下喉咙。临了还不忘用舌头在嘴唇上下左右盘旋,把嘴边的汗毛或胡须大扫荡一遍。
  每一次改善生活,有的人雷打不动地要完成这五个动作:闻、看、舔、嚼、咽。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享受的过程,其中的幸福感外人是难以理解的。
  有的人更会成算,用一张小油纸将几块肉片包了,每天吃一块。几块吃完了,下一轮的改善生活又到了,正好接上茬。天天有肉吃,幸福生活万万年。

  肉,不是金子,但在监狱里,它的价值远远高于黄金。理由很简单,金子不能吃,民以食为天。
  "黄脸婆,你的眼睛给屌戳瞎了,老子夹的是生姜片,你咋呼什么呀?"
  "你骂谁?你做谁的老子?把碗拿出来看,是生姜片吗?"
  身高马大的女人跨前一步,像拎小鸡一样将跛子提了起来,跛子两条弯直不一的瘦腿在空中乱划,像只螳螂,但手中的碗死死捂住不让看。

日期:2010-11-01 08:56:01

  "放手,快放手,痛死我了。"螳螂惊叫着。
  "还做不做老子?"
  "不做了,不做了。"
  "还偷不偷肉?"
  螳螂不做声,因为他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偷。
  他是一个惯偷。什么事情一旦形成习惯,嵌入骨髓,改掉它,谈何容易。关了放,放了关,螳螂进了多少次看守所,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
  "说!"
  正闹着,上完厕所的梅影回来了,看见人们围着螳螂,不知出了什么事。听说螳螂趁她不在之际偷了她的肉,她不但不发火,反而软软地说:"张嫂,算了,算了,放了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他。"

  "螳螂,我告诉你,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偷别人东西,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由于梅影的宽容,身高马大的张嫂放了螳螂。
  螳螂低着头,一副可怜相,两只手仍然紧紧捂住碗。

日期:2010-11-01 11:31:14

  风波平息以后,我对梅影说:"今天要不是你说情,螳螂肯定要挨打。"
  "唉,螳螂也怪可怜的,瘦得皮包骨。人饿急了,什么事都会干。"梅影不无同情地说,"饥饿往往让人无法选择,它会把一个人逼歪了。"
  "听口气,你对饥饿好像挺有体会?"
  "岂止是体会,简直是不堪回首。"
  梅影的眼里涌出盈盈的泪花。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伤心。"我内疚地说。

  "没有什么,我已经麻木了。"
  梅影日渐消瘦、憔悴,我很为她的健康担心,没人的时候,我劝她说:"要保重身体。"
  淡淡的一句问候,有的人也许并不在意,不料她却动容地说:"我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谢谢你,老师。"
  在狱中只有梅影还喊我老师,心中很不是滋味。
  法院又来提审梅影,梅影回来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的丈夫不知何日才可以回家?"
  "你丈夫也押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她说。

  她苦笑一声,点点头:"你也许不怎么了解我的案情。愿意听我诉苦吗?"
  我对梅影微微一笑:"洗耳恭听。"

日期:2010-11-02 10:37:53

  她苦笑一声,点点头:"你也许不怎么了解我的案情。愿意听我诉苦吗?"
  我对梅影微微一笑:"洗耳恭听。"
  我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方圆百里赫赫有名的士绅,早年曾留学于日本的早稻田大学,我有三个哥哥,家中就我一个女孩,父母视我如掌上明珠。
  生活不是直线的,1946年我家遭遇不幸,父亲被山里一些不名身份的人所绑架。母亲急得团团转,四处求人搭救。后经好心人帮忙,才救出了父亲。受此打击后,我父亲一病不起,不到一年,与世长辞。
  49年解放,我大哥随军逃往台湾,至今生死不明。

  1950年土改,我家被划为地主成份,田地家产全部没收,生活一落千丈。幸亏我二哥在小学任教,有一点微薄收入,生活免强能维持。
  母亲始终有个观念,励志读书品不贱,辛勤劳作人不饥,她变卖所剩不多的家当供我和三哥读书。
  史书上曾经记载西汉萧何盖房子的故事,记叙萧何在一个僻静处盖了一间普通的住房。当时一些幕僚不明白身为丞相的萧何为何如此敛迹。萧何对那些幕僚说,我身为皇上股肱之臣,在繁华闹市盖间豪宅那还不是易于反掌?可是我的子孙将来有我现在这个地位吗?一旦我归天,那闹市的豪宅谁不垂涎?如果被夺,我的儿孙何处安身?为保险计,我只能给后代子孙留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要想住好房,自己去创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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