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憋闷感，让她内心一阵的绞痛。
　　王衍说不想拖累他们了，可实际上他们一直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孩子。
　　或许，当初他们就不应该把王衍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别人家的爸爸妈妈，都是健健康康的，能让孩子吃好穿好，无忧无虑。
　　可是他们呢，一对瞎子，连自理都那么困难，还要孩子跟着他们受苦。
　　想到王衍从小到大，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没试过，还受尽歧视，王启明两口子就觉得十分的对不起孩子。
　　这一夜，王家一家三口，都沉浸在对现实无力的绝望之中。

　　王衍冷静下来后，也后悔刚刚自己对爸妈大喊大叫。
　　更后悔自己直接把话说出来，让父母难堪。
　　默默把妈妈从地上扶起来，让她坐到了炕上，又搀扶爸爸坐到了炕上。
　　不知是该继续跟他们坚持自己决定，还是该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等王衍从地上捡起棍子，放到爸爸手里的时候，王衍才低声说道：“爸，要不你再打我几下吧，可是大学，我真的不想去了。”
　　王衍低声跟爸妈解释：“我不是嫌你们乞讨丢人，我就是觉得，咱们家现在需要我去赚钱。”
　　“爸妈，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后悔，也不会怨你们的。”
　　王启明没有再动手了，他一手摸着盲杖，另一只手，拉住了王衍的胳膊，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王衍没有出门找活，他提着篮子去挖牛筋草了。
　　其实也是想散散心，因为昨晚跟爸妈把话说开之后，家里的气氛实在太压抑了。
　　农村周边的荒地，路边，石头缝里，长着许多牛筋草。
　　这种野草跟其他的植物不一样，任由脚踩，它依旧生长旺盛。

　　有时候王衍觉得，他也像野草，低贱平凡，漫山遍野。
　　就是不知道他是普通的野草，还是会像牛筋草这样脚踩不烂，车压不坏，充满了韧性...
　　割了满满一篮筐的牛筋草，天已经到了晌午。
　　王衍又在山坡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慢慢走回家。
　　还没到自家院门口，就看见同村的村长二伯，嘴里叼着自己卷的旱烟坐在他家对面的一块儿大石头上。
　　“二伯。”
　　王启中抬眼看了看王衍，看到他脸上的那道红印子，想到老三上午找他说的话，内心叹息一声。
　　“回来了？过来坐。”
　　王衍知道二伯等在这里，是有话跟他说。
　　抬脚走过去，把篮筐放在一旁，也坐到了大石头上。
　　对面就是王衍家的小院，还算整齐的篱笆院里，晾着两件缝补过的旧褂子。
　　院里两间低矮的土房歪歪扭扭，墙上都出现了裂缝。

　　“阿宝，你看看这村里，就剩你家没翻盖新房了。”
　　王启中抽了口烟，呛人的烟雾跟着话一起吐了出来。
　　“你爸妈不容易啊，两口子都是盲人，能维持一个家，养大一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那时候你还小，刚学会走，会跑。”

　　“你妈看不见，害怕你不懂事跑到危险地方，就弄个绳子把你栓自己身上。”
　　“你走一步啊，你妈跟一步，她啥都看不着，不知道被你带着摔了多少个跟头，可爬起来就赶紧去摸摸你摔着没...”
　　王衍听得心里发酸，低头抹了把眼。
　　王启中扭头看看王衍，这孩子长得是真好，也可以说是老三两口子把他养的好。
　　“其实你爸也不是天生就是盲人，他是十岁的时候得了病，眼睛才坏了。”
　　“你爸啊，从小脑子特别的好使，学什么都快，他要是没瞎，也不是一般人呐。”
　　王衍还真不知道这事，他记事以来，爸妈就是盲人。
　　王启中扔掉了最后那一点点烟屁股，拿脚捻了几下：“你其实随你爸了，脑子好使，能念好书。”
　　“阿宝啊，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你爸妈全部的希望啊。你去念书，可不是光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爸妈。”
　　王衍明白二伯是来劝他的，二伯在村里很有威望，以前也很照顾他们家，所以王衍对二伯也很尊敬，对他的话很信服。
　　可上大学这件事，对王衍来说是个艰难的抉择，尤其是他看到爸妈去讨钱给他凑学费后，他就已经决定了。
　　“二伯，你也知道我家的条件，还有我爸妈的身体，不如我早点挣几年钱实在。”
　　面对二伯，王衍可以冷静的把心里话都说出来。

　　“我上午跟你爸妈聊过了，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我问问你，阿宝，人活着难道就为了眼前能把日子过舒服吗？你爸妈是咋想的你不知道？”
　　“二伯虽然没有念过多少书，可也知道上大学不光是为了学历，还能开阔眼界。”
　　“就算你大学毕业了又回来咱们这小地方，可你眼界不同了，以后不管干什么都比现在强。”
　　王启中拍拍王衍的肩膀：“阿宝，你跟你爸妈之前那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还怕再熬四年？”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遇呢？你能考上就比别人多了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不去念反而要留在家里搬砖？你小子是不是傻啊？”
　　二伯的话让王衍沉默，其实这些道理，他都懂。

　　王启中继续劝道：“你用四年时间去换以后更轻松的生活，让你爸妈脸上有光，那不比什么都强？一辈子窝在村里，镇上，能有什么出息？”
　　“二伯，我不想有出息，我就想让我爸妈不那么苦。”
　　王启中听了王衍的话，倒也没有生气：“你这孩子有孝心，不过你不懂你爸妈真正想要什么。”
　　“对他们来说，能养出个大学生才是真正给他们长脸啊。”
　　王启中拍拍王衍的肩膀：“阿宝，你还是太年轻了，想的不长远。”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说你有力气就能养家糊口。年轻的时候可以卖力气，年纪大了你怎么办？”
　　“将来你爸妈要养老，你要结婚娶媳妇，这些都只能靠你。”
　　见王衍依然有顾虑，王启中给了他一个保证。
　　“二伯说话你信吧？”
　　王衍点头：“我当然信二伯。”
　　“那好，二伯答应你，你好好去上学，你爸妈在村里，有我来照看着，这样你还不放心吗？”
　　“二伯，可是这样太麻烦你了，平日里，你已经帮了我家很多了。”
　　王启中哈哈笑道：“你小子只要好好去上学，将来有了出息，咱们靠山村也跟着沾光啊？就凭这，村里谁都会愿意拉一把。”
　　“阿宝啊，人得有理想，有追求，咱们靠山村里，你所有的叔伯大爷，都是你的后盾，你怕啥？”
　　王衍被二伯一番话，说的心中火热。
　　他当然想要有出息，想要改变他的人生，只不过心有牵挂，他做不到对父母的付出视而不见。
　　但眼下，二伯给了他这样的一个保证，也让王衍的决定开始松动。
　　“阿宝，今天你爸找到我，让我劝你，他最后那句话，我听了是真心疼啊。”

　　王衍转头看向二伯，二伯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丝悲苦。
　　“他说，当初不该把你生下来受苦，是他们拖累了你。”
　　王衍捏紧了拳头，他心里又何尝不觉得是自己拖累了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