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江湖》
第8节

作者: 时光止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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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头正在里面鬼混,三姥爷不容分说,立刻揪住坐在堂口的平头,啪嚓一个大耳光。
  “你个逼崽子,抢到我头上了,你以为你就可以扯平了?”
  旁边的小弟一拥而上,三姥爷带了一副手撑子,电木做的,戴在手上跟一副金刚手一样。腰里的钢鞭子也抡了起来,小痞子根本近不了身。三姥爷只有一个想法,你抢我板子,我就干你,一码是一码。他一个人把酒吧掀翻了,据说平头折了一条腿。三姥爷把一摞钱扔给了酒吧管事的,算是扯平了。
  那晚,我们连夜乘车。赶到后贝加尔斯克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疏通关系出关回国。
  后来听说温州庄借着三姥爷削平头,说要替三姥爷出这口恶气。他把整个市场的小帮派都给统一了,王涛和朝军收钱不像以前那样狠,真正地保护起中国人做生意不被欺负。倒是朝军一点也不争气,挣了点钱去赌场,一来二去输得精光。
  温州庄的生意越做越大,开宝马、戴大金链子、泡俄罗斯小姐姐。树大招风,金子招抢,远在莫斯科的黑帮盯上了远东的这块肥肉,想方设法要除掉温州庄,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他们在赌场上出了一把老千,彻底将朝军圈进去。朝军背后捅刀子,温州庄从此不见影踪。
  所有的喧闹都归于平静,让我最想不到的是,俄罗斯黑帮的老大竟然是阿里克谢,那个和蔼可亲的莫斯科老头。
  知道这一切是四年以后,世纪末的钟声响彻大地。人们都在欢天喜地地迎接新世纪的到来,天空中绽放着五彩的烟花,伴随着闪光雷、魔术弹和二十一响礼炮。

  我和三姥爷坐在铁西广场的一个胡同子里,支起的折叠桌上摆着猪耳朵拌黄瓜,油炸花生米,还有两杯大老散。瓷酒壶正热在一个大洗脚盆里,满盆的热水冒着热气,温暖得像个夏天。我们爷俩用喝酒的方式庆祝新世纪的诞生,我跟三姥爷说,“三姥爷,今年的冬天不冷,暖冬。”
  三姥爷说,“冬天要是不冷,那就不是冬天。冬天得有个冬天样,鹅毛大雪,满村子房脊刷白,嘎嘎冷,吹口气都没成冰沫子。”
  我说,“那多好,挤在热乎炕头,烫一壶白酒,喝一小盅,再配刚刚出锅得花生米,老嘚了。”
  三姥爷说,“孙子,就知道吃,咱们现在不是在喝酒、吃花生米呢吗?”
  我说,“那不一样,四年前,我是个满世界找茬,碰得满脑袋血,不撞南墙不回头,四年后……”
  三姥爷打断我的话,“四年后你就不满世界找茬啦?来,干一个。”
  那年的冬天真的不太冷,我继续和三姥爷做着生活的营生,没有惊天动地,只有默默无闻,守着老沈阳。三姥爷在铁西开了家铁板鸡架店,小店的档口不大,守着老九路市场。每天早上,去肉食批发市场上货,都是他一个一个挑选的鸡架。八点多钟,他把鸡架分成大中小三类,浸泡在大白铁盆里。撒上大料、花椒、麻椒、香叶和白芷一些佐料,喂了两个小时,摊到架空的铁架子上。阳光一如既往地洒在浸泡的鸡架上,我看到了升腾的水汽。他抽了口老旱烟,依旧会喝个二两小白酒,温习着他过往的人生。

  下午三点半,炉子支起来,火红的炭火灼烧着上面的铁盘子。三姥爷用夹子夹起已经过油的鸡架,放到两片翻开的铁板子上,鸡架被灼烧得嗞啦嗞啦响。一股鸡肉的焦香飘散过来。三姥爷把鸡架的油用铁板挤压出去,鸡架丢到大铁盘子里。两个小夹子一左一右,撕开糊香的鸡架,一块一块,分散到铁盘子里。他小心翼翼的用他受伤的左手,掏出三个小罐罐,撒上孜然、肉蔻、辣椒还有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制调料,用包装纸包好扔给等候的食客们。

  三姥爷高声地喊,“一个八块,两个十五,二十三个。”他的铁板鸡架店总是人头攒动,人们都说他的鸡架吃一次还想下一次,胡同里张老歪埋汰说,“老三头的鸡架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三姥爷说,“张大傻*,有能耐你不吃,再说,我揍折你的腿,把你老二捏碎了。让你没有卵子找个茄子提拎。”说完扔给他一包铁板鸡架,堵住他的嘴。“告诉你,以后说俄罗斯鸡架好吃,我这是俄罗斯的手艺,别人我都不告诉。”
  三姥爷的店只开到晚上八点,他说,“爱谁谁,八点下班,市长来了,我都不给烤。”说完,把铁栅栏上到窗户上,外面的铁门板也插上,一块小纸盘,“三姥爷铁板鸡架,明天再来。”
  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晚上随着夕阳落下。春夏秋冬,周而复始,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着。直到有一天,档口嘎地一声停了俩叫不上名字的车,车标感觉像个叉子。司机从后座推下来一个人,那人身着一套很体面的西装,油光绽亮的头发背到脑后,红色的领带隐藏在优雅的西装里。只是,他坐在轮椅上。
  三姥爷系着个花围裙,正要骂这辆车挡住他的档口,来人突然抱了抱拳,“黑哥,别来无恙。”
  挣了点钱,过年回家就开始得瑟,卖了一大堆鞭炮显摆,夜空里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出耀眼的焰火,我就已经膨胀了。我将兜里挣的钱得瑟得溜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饥荒。三姥爷不知道从哪听到的信儿,特意准备了几个铁板鸡架,酥香、焦黄、脆爽,一盘刚刚出锅的油炸花生米,外加几壶烧酒,安慰一下我这颗浮躁的心。

  那天三姥爷盘腿坐在炕上,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孙子,你得有个草窝啊!”
  我说“三姥爷,我就凭啥整不了金窝银窝啊,干哈非得我是草窝?”
  三姥爷说,“孙子,你混得屁眼子搭墙头,别说草窝啦,你就挖个地窨子得了,没窝咋能娶老婆啊!”
  那一年沈阳的房价是二千元多点,那顿饭之后,我听三姥爷的话整了个草窝,借了当年永远都还不完的钱。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虱子多啦不怕咬,我成了准百万负翁。
  三姥爷看了看我,突然一笑,接着和我说“你去把温州庄推来,咱们一起整点铁板鸡架!”这老爷子总是这么突然抽冷子,让我防不胜防,对了温州庄现在必须得推来,腿脚不立整啊。
  不一会儿,我就把温州庄连同轮椅推了进来,一起坐到档口的小炕边上。三姥爷也没客气,又多整了几个下酒菜,让我俩先垫吧点。烧酒壶早已经放到大白铁盆里,滚烫的开水将酒温得刚刚好。三姥爷端起小瓷酒盅,和我俩一起碰了一下,瓷酒盅嘀嘀作响。三姥爷的脸被铁板鸡架的烤炉烤得满脸通红,他说“老庄,孙子,咱三个干三杯。”边干边夹菜唠嗑。我自顾自地划拉饱肚子,有点慨叹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抬眼看了看温州庄。

  他的脚在俄罗斯火拼时落下了毛病,勉强能一瘸一拐地站起来走两步,浑身上下的西服马甲领带却丝毫不落份。我就佩服温州庄立整,一打眼就是个文化人,只有熟悉底细的人才知道是干啥的。几盅酒下肚,温州庄开始频频举杯。
  “黑哥,我就信你,当年要不是你暗中留扣,我老庄这小命算是搭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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