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到唐吉诃德，单人瘦马，冲向风车，冲向他想象中的魔怪，婆婆现在的样子，就是唐吉诃德，但唐吉诃德也许还能打坏风车，我的婆婆，哪怕她是天下第一的婆婆，她也绝对无法打败现代医学。
　　我想哭，如果有可能，我愿顷尽所有，换一个儿子，让婆婆抱上她的孙子，但没有这种可能。

　　在这一刻，天下神佛，都是泥塑。
　　第二天，林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把不孕的事告诉婆婆了，我说是，问怎么了？原来婆婆口中说不相信医院医生，却偷偷拖了林去做检查，原来她以为，也许可能是林的原因，因为我到底生了一个崽崽，所以她从心底里，不太能相信我不孕的事。
　　林在电话里嘟嘟囔囔的抱怨，因为男性检查不孕不育，要验精子，这事比较尴尬，换了其它时候，我会笑出来，但这会儿无论如何笑不出来，结果不出我所料，林的精子没问题，想来也是，他精力这么好，每天跟匹大种马一样在我身上拱来拱去，精子怎么可能有问题？
　　当天婆婆就回去了，坐的晚班车，没有直接经过的长途车了，但婆婆说只要到了县里，车子万千，我也劝不住，心里愧疚，也不敢强劝，看着车开走，我抱着林哭了出来。
　　“这事也不能怪你。”林轻拍着我的背，叹了口气：“其实，就我来说------。”他说到这里，却没有再说下去。

　　我明白他想说什么，就他来说，生不生小孩真的无所谓，甚至不生更好，更合他的心意，但是婆婆临走时灰败的脸，沮丧的眼神，让他说不出这话。
　　那是一份母亲的心，做儿子的，再怎么轻狂，也不应该杵逆这份母亲的心意。
　　有一个多月时间，婆婆没再打电话来，我的心始终揪着，我很想打电话回去，可我又不敢打，我不知道怎么说，因为这不是平常的事情，不是说句对不起就可以化解的，这是一个死结，林以前跟婆婆争论过，说有崽崽就行，反正崽崽现在也不太懂事，从小带大的，和亲生的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事实上，人老了也不可能真靠儿女，那个还真靠不住，但婆婆只一句话打发了他，无论崽崽怎么好，总不是林家的骨肉，林家三代单传，她必得要一个亲孙子，否则死了没办法面对林家的列祖列宗，然而我生不了，我能跟她说什么？

　　又过了一个多月，婆婆突然来了，照往常一样，一根小扁担挑着两个蛇皮袋子，有鸡，鸡蛋，各种新鲜蔬菜，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另一个袋子里，有一大袋中药，一包一包的用纸包着，朔料袋子袋着，至少有十几包，然后还有一个瓦罐，婆婆告诉我，这是她特地到一个老中医处开来的药，专治不孕的。
　　林一听摇头：“妈，这中药没用的，都什么年代了，省城的大医院都治不好，你一个乡下小郎中能治好了。”
　　“你知道什么？”婆婆恼了：“不要以为有了西医就说中医不行，西医除了开刀，真说到治病的道理，还真比不上中医，大的我说不了，你们一套一套的，我就现成的例子，你小时候得过疝气，就拿疝气来说，西医怎么治？开刀，说是把肠子放进去，拿块布兜着，不掉下来了，就是好了，村里也好镇上也好，好多得疝气的，都是这么治的。”

　　“这么治没错啊。”林反驳：“不是挺好吗？”
　　“我呸？”婆婆猛地呸了一口：“挺好？好在哪里？到是不掉下来了，可那个肠子为什么会掉下来？好好的肠子它为什么会往下掉？找到原因没有？根据这个原因去治了没有？没有吧，所以那些得疝气的，开刀的，你去问问，看是不是开了刀后，还老是胀得痛？肚子里是不是还是不舒服？稍一不对就是个大气包？”
　　“有这样的事，不会吧。”林搔头，我也有些迷惑，我只知道疝气是个小手术，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不会？你去问问？”婆婆一脸的不屑：“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却是听得多了，十个有九个是这样，为什么？就因为他那狗屁方法不对，只管堵住不掉下来，为什么会掉下来的原因却没找到，可看看你，你小时候的疝气，白老医师你还记得吧，前几年死了的，当年你就是吃了他的药，五副中药好了，到今天没发过，是不是？什么腹壁薄了所以穿孔，我呸，狗屁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着腹壁就薄了，怎么你几副中药下去就好了，难道腹壁就不薄了？就不穿孔了，那个孔呢，哪里去了？肠子怎么就不从孔里往下掉了？”

　　婆婆明显是做了准备来的，气势如虹，说得林目瞪口呆，哑口无言，我也有些发傻，婆婆转过身来，拉着我的手，说：“媳妇，不是婆婆我不讲理，西医当然有它的好，但中医也同样能治病，有很多病，中医治不好的，西医能治，但有些病，西医治不好的，说不定中医一个单方子就治好了，我给你抓的这药，是专治不孕的一个老中医开的，特别灵，好多常年不孕的，几服药就好了，你别愁中药苦，多放点糖，我特地还给你买了红糖来，这糖好，城里的大超市可没得买，你吃吃看，好不好？”

　　“好。”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中医好，还是西医强，这个我不懂，我只知道一点，这是婆婆的一片心，我在她的眼睛里，不但看到了极大的热情、关心，甚至还看到了一点点的恳求，不说这些药有没有用，就算一点用没有，我也要吃。
　　“中医有时是真的灵。”我怕婆婆看出我有丝丝的勉强，又说：“我们公司有不少同事，有病都看中医的，西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其实有时候，头痛是肝引起的，脚痛是肾引起的，西医就不管这个了。”我这话到也不全是为哄婆婆高兴，还真是公司同事闲聊的时候说的，但婆婆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道：“是这样的啊，好多头痛的，喝杯凉茶就好了，好多脚痛的，到处检查，不知道什么病，结果吃两瓶六味地黄丸就不痛了。”

　　林在一边摇头，还想要反驳，给我瞪了一眼，也就不吱声了。
　　婆婆随后就忙了起来，水都没喝一口，更别说坐下歇歇，而是马上就进了厨房，给我煎起了药，我说我来，婆婆一顿手脚把我推了出来：“煎药你不理手，不要你管，要不你们两个先出去逛逛吧，药气重，过一个小时回来就行了。”
　　不孕的是我，但婆婆却还怕药气重让我反感，我心下感动，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心中有一个祈求，但愿这些药真的有用，真的能让我怀上孩子，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回报得了婆婆的这一片心。
　　婆婆煎好了药，看着我喝下去，我吐着舌头说：“有点苦。”
　　婆婆忙说：“快含口红糖，马上就不苦了。”她端着糖碗在边上，舀了一小勺，我就着她手吃了，这才慢慢舒开眉头，我知道我的样子有些儿装，但我是故意的，如果我硬着头皮说不苦，婆婆反而心里会过意不去，我说苦了，好象撒娇一样，婆婆再拿糖哄哄我，把我哄好了，她心里会高兴一些，果然见我舒开眉头了，她笑了，说：“中药就一点不好，太苦，不过红糖是个好东西，吃口红糖就不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