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13节

作者: 蒹葭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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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王伐崇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但他还是在战后第二年着手兴建丰邑(在今西安西南的长安区的沣河西岸,大致在客省村、马王村一带),开始准备迁都大事。根据甲骨资料,帝乙在位约二十六年,文王则约五十年,崩于嗣位三十年的帝辛(殷纣)后期。“文王初载”那年,他从渭水北岸迎回了莘之长女;在他和太姒的“金婚”之年,或许因鞠躬尽瘁,或许因战伤复发,竟盍然长辞,将未竟的功业留给了下一代。

  文王激烈的一生对太姒,对长相守都是一个考验。千载欷殹⒃鞘逦洹⒚逯!⒈瞎摺③ㄊ迤系燃父鍪龅暮⒆印R话憷此担跏抑械氖幼鼙鹊兆佣啵耐踅嗟幕岣说掌蕖N耐跆ο喟槲迨兀灿印?悸堑剿豢赡苤簧泻ⅲ辽僖灿惺鲎笥遗桑靠悸堑揭桓雠松晗薜奈侍猓桶瓷舷晁愫昧耍俸雎圆患坪⒆拥呢舱勐剩σ仓辽倨骄侥晟桓觥闶且桓龇浅P量嗟哪盖琢恕

  太姒的一生少不了担惊受怕,或许还有几次揪心之痛:除了文王辞世之外,至少有一次是文王被帝辛囚于羑里——这让周人惊惶不已,不禁想起了他父亲王季的经历。为了避免祸不单行,闳夭等人连忙寻找天下奇美之物,通过殷嬖臣费仲而献之于纣。应注意的是,这些奇珍异宝中包括“有莘氏美女”,也就是说是从文王的岳父家找来的美女,可想这其中一定有太姒的作用,太姒在营救丈夫的行动中一定是积极斡旋的。甚至还可以进一步推测,帝乙在位的将近三十年间,自太姒来嫁以后再不曾找过西伯的麻烦,这才能让周顺利地酝酿那个惊天计划,其中一定有适时的交际。上古时代“妇道”的范畴要比日后宽泛许多,尽管太姒忙于频繁的生产,但很可能时常利用自己在商周关系中的特殊地位起到应有的历史性作用。面对周人送来的重赂,纣的定力显然不如其祖父文丁,不仅将那危险的周囚“大喜而赦”,甚至还赐以弓矢斧钺。西伯最终化险为夷。

  另一桩揪心之痛大概和丧子有关。嫡长子伯邑考不得为储君,一说是不若次子发贤明,也有说因为他英年早逝,这给了《封神演义》很大的发挥空间:为救父亲,长子伯邑考赶赴朝歌,最终遭殷纣宠妃妲己陷害而被砍成肉酱,文王被迫吃下了自己儿子的肉做成的饼……不管伯邑考究竟是何死因,对母亲来说都是巨大的悲痛,哪怕她有再多的孩子。

  文王去世后,刚愎自用的帝辛恰好南征东夷,周人遇到了大好时机;武王一继位就立即率诸侯会于孟津,蓄积了几代人的力量终于喷薄而出。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马原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一个新的故事要开始了。
  五
  周人的意识形态最终奠定了华夏文明,太姜、太任、太姒,这先周“三太”最终成为历朝历代都敬奉的圣母,她们的故事被画进“列女传图”——魏晋司马金龙墓出土的题字漆屏绘有她们端庄的姿容。不过,不懂考古的中古祖先们让她们梳着东汉明帝马皇后起开始流行的“四起大髻”,穿了魏晋特色的“垂髾杂裾”,而非先秦的“曲裾深衣”,更非周礼所载后妃“六服”中的“袆、揄、阙”三翟。

  日期:2011-06-04 01:34:35
  在这“三太”中,出身周人世代姻亲姜姓部族的太姜没有她两位来自大邑商的儿媳、孙媳身份高贵,在诗三百中所占的笔墨略逊几分。诗集中只有《大雅•思齐》一篇有“思媚周姜”,甚至还是屈尊在“思齐太任”之后的——哦,《大雅•緜》也提到过她,不过那句“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只是对她跟着夫君迁族人于岐这件事的陈述而已,算不得什么溢美之词。姬姜之缘在周人这里已见怪不怪,而任(妊)、姒这样鲜见于周的煊赫母姓才物以稀为贵。太任和太姒在《大明》和《思齐》两篇诗中被颂及,尤其彰显着周人对她们诞下文王、武王这样不凡圣子的深情回忆和顶礼膜拜,尽极美言——不是“徽音(美好德音)”就是“思齐(雍容端庄之意)”,若非“大邦有子”,便是“伣天之妹”……更有后来诗经被划入儒家经典之后的历代注解,均深信不疑那开篇第一的《周南•关雎》亦是借太姒之好来隐喻后妃之德。

  孔子曾盛赞《关雎》之乱(乱:乐曲结束的合奏)“洋洋盈乎耳哉”,估计就是几处“窈窕淑女”的反复咏叹。可以想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味道,也恐怕惟有“洋洋”二字堪当。《关雎》作为诗经开篇第一并非孔子的心血来潮,也非不经意的完全随机概率。《礼记•昏义》认为,昏礼(后世作婚礼)乃人伦之本,先讲男女有别,才能夫妇有义,而后父子有亲,最终君臣有序。故对待男女之盛必须“敬慎郑重而后亲之”。由此昏礼乃“礼之大礼,君子重之”。在周人开创的文化传统中,是很看重妇女作用的,凡是被崇拜的女性多是伟大的母亲——这大概也是周人藩兴的重要原因。《列女传》中说:“自古圣王必正妃匹,妃匹正则兴,不正则乱,夏之兴也以涂山,亡也以妹喜,殷之兴也以有莘亡也以妲已,周之兴也以太姒,亡也以褒姒。”周人重女德而轻女色本是一种进步,不过这种风气也有过头的时候,战国时齐王好娶无盐女为后的标榜就是很有趣的例子——题外话,过后再谈。

  《关雎》作为诗经开篇第一或许更有深意,夏商周的开国母亲全都出于有莘氏——禹之母、汤之妃、周之后。冥冥中的天意选中了有莘氏的女子,让她们去连接断裂的时光。她们的血脉流过巍巍大夏,流过赫赫大商,如今又汇入冉冉上升的姬周。自后,那三个曾大动干戈的民族便粘合在一起成为所谓的“三代”——本是民族间的征伐,这下成了轻描淡写的改朝换代。波澜散尽,他们汇入一水,成为我们华夏民族共同的祖先了。

  商周之际的莘女太姒,从东方土地款款走来,从自彼殷商的伣天之妹,走向了承嗣徽音的周之文母——还有谁比她更能见证时代的冲突和巨变?她站在时光之川的分水岭处,承上启下,身边流过泾渭分明的两股洪流;她站在时光的接缝处,飘飞的衣带联缀起两个激烈碰撞的文明。渭水边的亲迎让后人淡忘了羑里的煎熬,文王、武王的出生让后人放下了王季之死的怨念,伊人背影遮挡了洋洋牧野的漫天黄沙,关雎之鸣消弭了响彻天际的金戈铁马,氤氤泉水偃熄了巍巍鹿台的连天烈焰,冲刷了鲜血染红的青铜战甲……从此,那不堪回首的酷烈褪去,剩下在河之洲的明媚。

  雎鸟关关,清流潺潺,白絺新裁春衫。
  荇叶圆圆,莲叶田田。河边谁家红颜?
  芍药谢了春红,一水连天菡萏。苇筏涉江几回转,关雎河之畔……
  《关雎》之歌原初究竟是哪位士子唱给哪位红颜,恐怕连当初采它的风人也记不清了,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记住了洽阳渭涘的天作之好,记住了琴瑟和鸣的君子淑女。那藏着历史玄机的“世纪婚礼”最终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淡化了许多不堪提及的往事;如果说周人虚伪,那么他们虚伪的境界已经臻于完美——他们不愿意张扬那段以暴易暴的故事,但不是着意去涂改历史,而是用至美的诗意顾左右而言他。周人在历史的接缝处挂起了一幅优美的帛画,之前那些惨烈的搏杀也好,灿烂的辉煌也罢,全都变成画中虚幻的映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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