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2-24　10:02:18

　　（四）折腾
　　半夜，我们在广州下了火车。车站外的过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很多等待返乡的农民工，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眼神混浊，神态麻木，裹着肮脏而单薄的被子。三子不愿放过每个希望，他说也许土匪就在他们中间。我鼻子一酸，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我的目光滑过他们的脸庞，不忍心，又忍不住地想要记住他们，我仿佛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三子面色凝重，执着地在人堆里腾挪，我却站在他们中间无所适从。我和三子都不说话，他的心情应该和我一样沉郁。

　　我们默默地登上了天桥，看着闪烁的霓虹灯和林立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高楼大厦，茫然失措，不知该去向何方。我怯怯地对三子说，这么晚了，咱们先找个旅馆住下吧？
　　三子仰起头看着天空：住哪儿不是住？咱们得精打细算。
　　我心头一沉：我听说这里治安不好，小偷和绑匪到处出没！
　　三子皱起眉头，像在自言自语：也许土匪讲得不错。
　　我一头雾水：土匪讲什么了？
　　三子选择了沉默。而我丝毫没有觉出他心里的不快，仍旧和他商量：我们可以找个小点的旅馆，两个人挤一张床嘛。
　　三子终于恼了，冲着我低吼：你有什么值得别人去抢去偷？绑了你干什么？做人肉包子还是切碎了喂狗？你要是后悔了，可以马上滚蛋！我一个人去找！
　　我面红耳赤，讷讷地低下了头。
　　三子不再理我，趴在天桥的栏杆上痴痴地看着远方。我狠命地揪着头发，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我局促地站在他身后，很想打破沉默，却不知如何开口。
日期：2011-02-24　10:03:28

　　过了好久，三子解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件外套铺在地上，坐了上去。我眼睛一亮，掏出一件衣服扔了过去：我穿的多，这个给你盖吧。
　　三子用脚踢开了我的衣服，双手抱着背包，靠在栏杆上闭上了眼睛。我无奈地在三子的对面坐下，隔着马路看着他，心痛而又悲凉。不管我愿不愿意，从今天开始，他就是我的主心骨。我决定这个晚上不睡了，守护着我的主子。
　　三子睡得像个婴儿，我警惕地打量着偶尔经过三子身边的每一个人。过了好久，恍惚中我听到有人说，把钱拿给我！我双手下意识地捂着口袋，睁开了眼。我看见了三子站在我面前，我这才意识到我睡着了。
　　三子拿着自己的包，把衣服铺在我身边，轻声道：把钱全部给我，你挨着我睡。
　　我忙不迭地掏出所有的一百多块钱交给了他。三子笑的有点捉狭：要回家的话，找我要，别一个人偷偷地跑罗！
　　我撇撇嘴，尴尬地笑道：哪能呢？你也太小看我林东了！
　　三子一边解开腰带，一边说：别睡得太沉，警惕一点儿。
　　我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三子，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三子把我和他的所有钱，铺平了，塞进了自己的丨内丨裤。然后系好腰带，拍拍自己的老二说道：哥们儿，帮我看好了，只有你才值得我信赖！
　　我涎着脸笑了，我知道三子在骂我，但我一点也不生气。

　　笑个屁！三子骂了一声，侧过脸去继续睡。被这么一折腾，我完全没了睡意，起身把那件衣服盖在他身上。
　　天刚刚蒙蒙亮，眼见天桥上走来两个丨警丨察，我赶紧推了推三子：老大，条子来了，咱们赶紧撤。
日期：2011-02-24　15:19:26

　　三子睡眼惺忪，晃了晃脑袋：你紧张个屌？来得正好！
　　三子又闭上了眼，过了会说道：等会管你要证件，先不要给他们。

　　我点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怎么了他？高个丨警丨察看着三子，一脸关切地问我。
　　我耸耸肩：在睡觉呢。
　　矮个有点不耐烦：起来，起来，也不看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你们睡觉的地方吗？

　　三子真会装，这时候才悠悠地睁开眼，手扶栏杆，惊恐地看着丨警丨察，站了起来。
　　高个抬起下颌：证件！把你们的证件都掏出来我看看。
　　我抬起手，想起了三子说的话，又放下，说道：什么证件？
　　没等丨警丨察开口，三子抢着说道：没有呢，我们跟家走得匆忙，证件都没带。
　　高个无奈地看了一眼矮个：怎么尽让咱哥俩赶上这事儿？
　　矮个说：你们两个是学生？
　　我点点头，三子不置可否。
　　火车票呢？把火车票拿出来看看！
　　三子说：没了，一下火车就不见了。
　　丢！矮个骂道。
　　我忙不迭地说：对，是丢了。
　　高个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一挥手：带回去吧，带回去再说。
　　我们一前一后地跟着矮个丨警丨察，走下天桥。我有点惶恐地回头去看跟在身后的三子，他笑容满面。我依然不确定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我越来越发现，在三子面前，我就像个弱智。我的所有聪明才智，都赶不上他的运筹帷幄。
　　警务室就在天桥下不远的地方，小小地一间屋子，墙上挂满了长短不一、形态各异地锦旗。一只硕大的壁虎趴在电子钟的上方，悠然地俯瞰着两个不速之客。我们应该是今天这里最早的客人。
日期：2011-02-24　16:04:40

　　三子一进了警务室，就像换了个人，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和学生证，递给丨警丨察：对不起阿Sir，我们骗了你。

　　我也不假思索地跟着掏出来递了过去。
　　那丨警丨察接了我们证件，满脸不快：小毛蛋子，为什么要骗我们？
　　三子咽了口口水，眨巴下眼睛，泪水盈盈地说：我有个表弟，他父亲快要死了，我们来找他回家。我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上哪才能找到他。
　　我低着头，别过脸，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丨警丨察盯着三子，又看看我：你们两小子，别没事找事。
　　我咬着嘴唇，肯定地说道：是真的，我们昨天晚上才到广州。一下火车就迷路了，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知道您日理万机，每天都会遇到很多麻烦的事，刚才您看了我们证件一定会放了我们。所以我们才想着骗您，到这里来求您帮我们查查。三子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丨警丨察看上去深信不已，他轻叹一声，在桌子上拿起一个本子，说道：广州这么大，每天都有人失踪，上哪给你们找去？
　　三子说：您肯定有办法！您是人民丨警丨察，人民丨警丨察爱人民，人民丨警丨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好了！丨警丨察打断三子：你那表弟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身份证上的地址哪儿？最后一次跟家联系是什么时候？
　　丨警丨察问了一连串问题，三子回答我补充。做好了笔录，丨警丨察合上本子说：如果他没有办暂住证，就很难查得到。你们自己也去找找看。
　　我说：尽力就好，我们也没有抱太大希望。
　　三子横了我一眼，对丨警丨察说：没有人民丨警丨察办不到的事！您跟各个片区的警官都打个招呼，同志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找到的！
日期：2011-02-24　19:12:23

　　那丨警丨察把手里的本子一扔：你当我是广州市长啊？一天找人的成百上千，丨警丨察什么都不干，光找人了。

　　三子还想说点儿什么，那丨警丨察已经被他烦透了，大手一挥：我给你们留电话，你们自己也出去找找。每天往这里打个电话，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们。
　　三子说：您可以开着警车带着我们出去找么？外面太不安全了！
　　那丨警丨察哭笑不得：要不，我干脆让广州军区给你调架直升机得了！
　　我轻轻地拉了拉三子的衣襟，三子甩开我的手。我对丨警丨察说：叔叔，拜托您了。我代我姨父先谢谢您，他要是能见上他儿子最后一面，就是死了也会记着您的。

　　那丨警丨察脸上黑一阵白一阵。我们在他发作之前，逃出了警务室。出了门，三子就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继续发扬、光大。记住了，以后说话一定经过大脑！
　　三子分析，土匪很可能会去夜总会和娱乐城这种地方当保安。我说土匪还没有成年，那种地方不会收他当保安的，很可能躲到小工厂里去当工人了。为了说服三子，我还添油加醋地举了个例子，说我看过报纸上写有个工厂里百分之八十都是童工。三子不以为然，信心满满，丝毫不理会我的分析。
　　头两天，我们穿梭在火车站周边五公里内的大街小巷，找遍了我们能看到的所有娱乐场所。我们都知道这样大海捞针，是没有希望的，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硬着头皮，谁都不愿意说泄气的话。
　　第三天，我们给那个矮丨警丨察打电话。接电话的不是他，我们听到那人在电话那头翻着什么，应该是在找那天的笔录。我和三子相视苦笑，三子挂了电话爆了句粗口，说丨警丨察比我们更不靠谱。
　　第五天晚上，我们花两块钱，从街头的地摊上买了一张地图。我们悲哀的发现，这五天我们走过的地方，还不及广州城的十分之一。那一刻，我们都茫然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过了好久，三子说：我们明天去东莞吧？或者深圳。
　　我迟疑了许久，说：咱别折腾了，连坐车的钱都快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