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间——梦窥》
第17节

作者: 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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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睡不着,拼命泡洗左手,手上的皮肤浸泡到起皱。他反复用毛巾擦,开水烫,使劲刷,直到皮烂肉绽、露出白森森的指骨……但男人仍然感到左手的污秽。滴血过的肌肤揪心地疼,疼到冒冷汗。白天黑夜地疼,渐渐痛进骨髓。男人用锋利的刮胡刀片划过皮肤,用通红的烟头烧烙,仍然止不住疼痛,疼到头晕,眼珠子冒出红丝,睡不着觉。最后,男人吞了一把药物,喝下半瓶伏特加酒,开车去医院。

  男人喊:“医生,救命!”
  医生问:“先生!怎么了?”
  男人紧捏着手臂,说:“疼!左手,手腕子里面。”
  验血、X光、磁共振……医生说:“可以确诊,你的手掌毫无问题,除了……几处外伤。”
  男人无助呻吟:“还是他妈的疼,啊!呀!……”

  医生冷漠说:“科学证明你没事!”
  男人拍打桌子,吼:“但真他妈的疼,啊!呀!……”
  医生摊手说:“怎么办?牙疼也只能受着,总不成把牙齿敲了。”
  男人面色惨白。“好!求求你!帮我截肢,把我的左手砍掉。”
  医生惊诧说:“神经病!”
  男人哀号:“是我要求的,可以签字!”
  医生吐出一个字“滚!”
  男人流浪在城市,彻夜地疼。终于,他找到了一处在法律之外但能解决问题的地方。在昏暗的地下黑诊所,男人被切下来的左手放在托盘里,干瘪,像一只血手套,一个愤怒的爪子。医生脱掉粘满碎肉末的橡胶手套,仔细清洗指甲缝隙,说:“很遗憾!切掉了你完全健康的手。”

  男人瞪着空荡荡的左肢,说:“闭嘴!我他妈的已经给钱了。”
  医生嘿嘿一笑:“我虽然是黑医,但仍然是医生,尽管收了钱,但还是要说抱歉。”
  男人喃喃说:“抱歉个屁!你都割了老子的手。”
  医生笑说:“没关系,它仍然还是属于你,你可以带回去收藏。制作标本,另外收费。”
  男人的左手被做成标本,浸泡在玻璃罐。它没有动,不吵闹,不再需要剪指甲。很难想象它曾经掏过树上的鸟窝;牵过鼻头长雀斑的小女孩;拨弄过包皮缝中的污垢;抚摸过黑毛下湿辘辘的肉突;写过伤感的文字;无名指上戴过戒指;虎口有道牙印;手腕上粘过点血……现在安静了,它只是一团被福尔马林液浸泡的苍白的肉。
  男人不疼了吧?疼!照样疼!死去活来的疼!止痛药、安眠药、可卡因……挡不住左手处传来一阵阵空空荡荡的疼。男人再次去找黑医,狂叫:“真他妈的疼,医生!啊!呀!……左手。”
  医生惊讶说:“什么?它并不存在啊!”

  男人呻吟:“你帮我再切,肩膀下还有一点肉。”
  医生说:“去找屠户吧!我是个医生。”
  男人眼珠血红,说:“我再给你钱。”
  医生恐惧,叱喝:“滚!”
  男人走出地下诊所。茫茫世界,一无所归。

  清冷的黑夜,椅子“噗通”翻倒,绳索收紧,男人的颈椎在一瞬间坠断,顶戳在皮下。十秒不到,上吊的男人没了呼吸,舌头尖顶开牙关,探出肿胀的嘴唇,眼睛睁圆,和玻璃罐中的左手对望。
  人心照应人间,在你的梦里,在你心底深处可有极其可怕的暗影?无聊、苦闷、仇恨、伤心、孤独、妒忌、愤懑、痛苦……对未知的惧怕,对死亡的惊恐……你有吗?世间无鬼无神无轮回,恐惧,来至内心,一只紧攥心脏的左手!没有鬼,坟墓仅是间隔生死。里面的尸体同我们一样,是碳水化合物。你流着汗水练出腹肌、胸大肌、肱二头肌,你节食、抹香水、涂丰乳膏、打羊胎素,折腾到最后推进锅炉炼上两、三小时,化作青灰色的骨头。挑出骨钉、烤瓷牙、肾结石,骨灰里头所含的磷,做成火药勉强能放一枪。

  “呯……烟雾消散。最终什么都不存在。我们什么都没有,除了死亡。”他讲完‘左手’的故事,陷入深深的沉思,不停抓挠左手掌虎口上的皮肤,似乎很痒。男人骇然看着他挠破自己的肌肤,血迹黯然。
  过了好久,他摸着头上一圈诡异的疤痕对男人说:“人的记忆也许并非仅是存在于大脑,它们就像遗传基因一样藏在全身,藏进每一个细胞中,它悄然操纵着你的身体。虽然你不爱她了,但身体却不这样认为,它已经被病毒控制,能扼杀你的思想和意志。曾经,男人以为它入侵破坏的仅是大脑,如果是这样倒是有方法解决。”他用手掌在头上作了一个切割的手势,说:“如果记忆仅是神经元节点运行作用的结果,它完全可以被强行去掉。深度探测定位到个体后,做一个简单的激光切除,便可以清除这些顽固的病毒。但男人错了……错了……”

  他伸出舌头舔着手上的伤口,品尝血肉说:“它们太可怕了,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扩散到全身,深入血液、骨髓,每一个细胞组织深处。你无法去掉,它们将永远随着你,生生死死,无穷无尽……”
  “啊……”一阵剧痛猛然吞噬着男人的神经,让男人全身颤抖无法再思索。晕眩中,男人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摩擦……突然,男人感到……手掌在头皮之上摸到一圈凸起,围绕着男人的脑袋竟也有一圈伤痕。
  失重般的恐惧中,男人听到他的声音。他说:“下一个故事是‘失心人’,讲一个忘记自我的男人。他被困在一个停滞的噩梦中……”
  日期:2011-8-23 17:31:00
  第七个梦:失心人

  七月,成都九眼桥,Bavaria酒吧。
  午夜12点,幽灵时刻。
  酒吧不挂钟表,没有可怕的时间,客人们的神情已从貌似冷酷到狂热再到恍惚,脑袋低垂,衬衫干瘪,轻飘飘地听着音乐,矮子罗杰斯的Diablo’s Dance。
  唱歌的舞舞将热裤坠得更低,黑麦克风插进白丨乳丨沟,尽量使自己的歌声带着忧冷的空洞。一个精瘦的小伙子灌下一瓶伏特加兑苏打水后,决定上台跳一段裸舞娱乐嘉宾。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立刻麻利地按倒这位多情的朋友,将他塞在舞台下面静静打嗝。对于没剩下多少脑细胞的醉鬼来说,这是最适合的地方。吧台前,一个神智不清的家伙吆喝:“伙计!啤酒!给我来一打黑啤。外加四份鸭肠、三份鹌鹑蛋、两盘五花肉。”不要大惊小怪,满脸粉刺的服务生已经习惯这样的人。他绷着脸,一本正经问:“好的,先生!要加酸辣粉吗?还是汉堡包、薯条、圣代?连同你一起打包?”

  酩酊大醉的人在古怪举动的背后,包裹着无聊、失落、空虚、痛苦。在这样的夜场,任何不端的行为都十分合理,但千万不要叫冰水、柠檬水、白开水或者矿泉水……总之一切水都会惹来大麻烦。
  酒吧老板雷德,个子很高,胖且彪悍,生有凌乱的络腮胡和胸毛,他极其厌恶向客人提供白水。“这是酒吧,在这里应该喝他妈的啤酒。”。如果你仍然坚持要,雷老板会亲自动手,挥舞着拳头狂揍你到见血,不用保安。很奇怪,太阳下他是彬彬有礼的音乐学院教授,入夜却是暴徒。他捏着客人的脖子灌酒,或朝台上唱歌难听的人脑门上扔酒瓶。就是这样,客人们最喜欢的仍然是他,最爱听他的经典台词。等到打烊时候,雷老板从吧台后面踱出来,挥舞着一根棒球棒,拿出最大的肺活量吼:“好啦!关门了!瓜娃子些全部滚蛋!老子要回家跟婆娘做……爱!”

  多多坐在酒吧卡座,头埋在昏暗。威士忌,不兑,加冰,加很多冰块,安静地喝,这是她第十七天坐同样一个位置。无聊的一夜,比任何夜晚更无聊。熟客从她身边踉踉跄跄经过,晕乎乎喷散着酒精,朝她吹口哨。“多多,你今晚很靓啊!等会跟哥出去耍了”
  多多回答:“好啊!陪你睡。”
  酒客惊喜。“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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