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琴住在四楼，没有电梯。这是一个老小区，没有改造，里面的房子大都用来出租了，住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楼梯口有防盗门，我进不去，只得在下面打电话。我知道，白天张琴肯定在家里睡觉，她的白天是从晚上开始的。电话在响，还没人接，我又按了门铃，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庸懒的声音问，谁呀，这么早有什么事？我蹩着声音说，财神，给你送银子来了。

　　门啪地开了。我挤身进去，一口气跑到四楼，张琴的门开着，客厅里却没人。这几天有些累，上个四楼居然有些气喘，我蹑脚走进去，正探头张望，后面门却呯地关上了。我条件反射地回头，发现张琴头发蓬乱一身睡衣站在后面，眼光冷冷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说，你要吓死人啊！
　　张琴不语，一步一步往前走。我留意到她居然赤着脚，行走间一双脚在宽大的裤脚里若隐若现，我想起她说曾练习过柔道，心里戒备着往后退。张琴突然说，我好长时间没练柔道了，你不用怕我，再说了，我也打不过你，上次就差点被你强迫得手。说吧，你来干什么？
　　我退到沙发上坐下，嘻嘻一笑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顺便验证一下日久生情这个成语。张琴冷冷地说，不用验证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从今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光道。我哈哈一笑说，我现在走的是阳光道，过独木桥的是你。
　　张琴不理我，径直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歪着身子闭上眼就睡。我感觉她似乎真的死了心，完全象变了个人，丝毫没有前几天的活力与灵气。我喂了一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得罪你呀，好歹我们也曾有过夫妻之恩，现在我有困难，你得帮我。张琴睁开眼，长睫毛往上一挑说，你有什么困难，不就是想弄清楚丁琳对你的真实评价吗？人都死了，她对你的评价有什么意义？虚荣，我还真的以为你很洒脱呢！

　　我感觉被说中了心思，跳起来指着她说，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不过是想表达一下对她的感情和尊重而已！张琴冷笑一声说，君子，你能算得上君子，那我就可以立牌坊了。告诉你，我最恨骗我的人，特别是男人，全他妈的不是东西！
　　张琴说完，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愣住了，一下不知所措。我不懂得品味女人，也不懂得如何花女人的心，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在和她们进行一种交易，所以我很怕女人哭，而且我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在风尘里嘻笑怒骂的女人，居然也会哭。
　　我迟疑着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张琴哭着骂道，滚开，不要假惺惺的。我感觉她拖我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坚决，于是用劲将她揽到怀里，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头说，有什么委屈就跟我说好不？张琴不再骂也不再反抗，把头埋在我胸前，感情投入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哭得天昏地暗。等她不哭的时候，我感觉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了，于是问她，我们出去吃饭，好吗？张琴眼角带着泪光点了点头。
　　日期：2008-10-8　9:19:29
　　7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自己的爱，无论贫富贵践，无论美丽与丑陋。只不过有人喜欢显山露水，有人却深埋在心底。
　　丁琳曾经说过，生活方式可以自己选择，爱是没办法选择的，是你的你逃不掉，不是你的你追不着。
　　想不到我记着的这些话，张琴也记得。她到餐桌上一坐下，就感慨地讲了上面两段话。我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丁琳有些哲人的天份？怎么她说的话总是被人引用？张琴眼睛微肿，经过补妆也掩饰不了。她说，老夏，你不要老是丁琳来丁琳去的，我心情不好，虽然不是为你，但你也得照顾一下我的情绪好不好，吃醋的感觉总是有些难受的。

　　好，不提她，现在讲你的故事。我给张琴开了一瓶啤酒递过去，装作洗耳恭听地望着她。
　　张琴倒了一杯，一口喝掉，拈着兰花指抽了张纸巾把嘴上的啤酒醮掉，抢过我一只烟说，给我点上。我苦笑了一下说，姑奶奶，你是不是很喜欢支配我？张琴说，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坏人，只有支配坏人才没有负罪感。
　　我大笑，这真是强盗逻辑，你可知道支配坏人会有恶果的？
　　张琴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说了几句话吐出了郁闷的原因，脸上神色有些缓和，白嫩的皮肤下面渗出了些笑意。吐出一口烟，她用夹烟的手指着我说，你还没坏透顶，恶果尚未成形，如果有业报，也得到你归天之后，那时我也归天了，或者已经很老了。
　　我惊讶地望着她说，你怎么懂得业报之说？而且算到是在我归天之后？张琴撇了撇嘴，拿筷子敲着瓷碟说，有人教过我算命。我也撇了撇嘴说，你就吹吧。

　　听着她敲碟子，想起她名字里的一个琴字，忽然有些醒悟，“金木无贵”，有金有木，不是琴是什么？那“无贵”的意思是什么呢？没有贵人？不对，没有值得珍惜的？好像也不对。我一时陷入一种思维的纠缠，定定地望着张琴，嘴里却喃喃骂道，神算，你这个混蛋！
　　张琴拿筷子敲了下我的头说，你怎么骂人了？良辰美景，佳人面对，你不怕煞了风景？
　　我一把夺过筷子丢在桌上，叹了口气说，你算什么佳人，丁……
　　一句话没说完，看到张琴的脸色忽地阴了下来，赶紧改口说，钉子说过，佳人再佳也只是凡人，你仙女一样的模样，不能这样称呼。
　　张琴抿嘴一笑说，算你变得快。
　　我看到张琴的笑，想起第一次和她交易的事情。那次我喝多了酒，没两下就完事了，有些不好意思。张琴麻利地穿上衣服收拾了床铺，把手心向上伸到我面前。我记忆断片，不知道给了她多少钱，只记得她当时抿嘴一笑，说了声谢谢就退了出去。

　　张琴见我发呆，又拿筷子来敲我头，我歪头让过，伸手去搔她胳肢窝，她嘻地一笑，身子一扭把筷子缩了回去。我端起酒杯说，来，我们碰一杯，忘记过去，携手未来。
　　张琴碰了酒，又是一口干掉，这次却没擦嘴唇上的酒沫，只幽幽一叹说，我已经没有未来了，我也不是你携手的人。
　　我问，谁伤你这么深，弄得地球末日似的。
　　好多人。张琴停顿了片刻，突然问我，你记不记得我给你发的那次短信？就是说我母亲患病，住肿瘤医院的事？我脑子里快速搜了一遍说，记得，当时你在肿瘤医院门口等我，我去给了你一千块钱，丁琳也是我那次托你帮我找才碰到的，但我没进去看，我知道你是找了个理由要我给钱你。
　　张琴摇了摇头说，那不是找的理由，那是真的，我走上这条肮脏的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父亲早亡，母亲从小把我和弟弟抚养大，吃尽了人世间的苦。我上学要钱，治她的病也花了大量的钱。我弟弟一个人出去打工，也是赚钱心切，不慎被传销团伙拉了进去，开始还三天两头打电话要我去看他，我知道传销是怎么回事，坚决不去看，后来他也死了心，不再找我，到现在都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