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他给她指着路，七拐八弯地经过几座宫门，穿过一片花园，转过一处树荫，眼前豁然一亮。
　　飞檐斗拱，碧瓦琉璃。她张口结舌，这就是宣室殿，是皇帝住的地方，果然十足气派！墨海似的广袤天空下，这一座宏伟繁华的宫殿却灯火辉煌，仿佛遗落在黑色绸缎上的巨大珍珠，散发着璀璨的光。
　　交错的金色，映得天上那一轮银白的月亮好像都黯然失色了。

　　这样的耀目，这样的熟悉……熟悉？她忽然怔住，怎么会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这种感觉就像在初进长安时看见城楼，就像看见那座被烧毁废弃的宫殿，让她的心揪起来，淌出悲伤的情绪。而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明明没有来过这里，没有任何的印象。
　　料峭的冷风中，他的头发拂到了她的耳边，暖暖的，痒痒的，她听见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禁不住伸手去抓了抓。转过头，却对上一双沉静清冽的眸子。那张风华万千的脸在灯火的照耀下，无比清晰，在缭绕幽冷的白檀香味中，她看着他。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认得他。只是一刻，他推开她，手撑在门框上，额头上冷汗涔涔。
　　”高盛！“慕容冲压低声音朝殿中喊。

　　日期：2014-03-18 17:40
　　偌大的寝殿寂静无声，无人应答。半响后，一个小宫女才慌慌张张地从里间跑出来，揉着眼睛一看竟是皇帝，顿时吓得睡意全无，跪在地上道：“皇、皇上。”
　　慕容冲一手扶在门框上，冷汗已经濡湿了额发，淡淡地扫她一眼：“去把高盛叫来。”
　　小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高公公他……他有事出宫了。”

　　他的头晕沉得厉害，身体软软的不听使唤，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强撑下去，但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其实在赵容华笑盈盈地把那碗羹端到手上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只是想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灯火中的男子身形颀长清矍，带着孤傲难言的倔强与清冷，微微低垂的眉眼如黑暗中悄然而绽放的暗色夜昙一般，高贵的，冷冽的，缠绵的，交杂错综。柔软乌黑的发曼过肩头，恍若一股涓涓而淌的清流，辗转顺从而下。
　　隐匿在那墨色生香中的，是让人难以察觉的深沉，明明是那样的阴翳，偏偏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和静谧，润在光影之间，藏了馥郁，撩人心神。深棕色的眸子毫无情绪，视线无意识地一转，瞥见一旁神色茫然的少女，慕容冲拉着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扶我进去。”
　　苻锦正想着功成身退了，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听了这句话立刻就愣在了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皇上，我还要去给人送药。”
　　他眼中的那抹冷意像一片冰雾缭绕开来，直直地映入她漆黑的瞳孔中，目光漠然，却突然勾起唇角，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觉得眼下听话还是溜走，哪种选择更明智？”
　　她弯了弯唇，说不出话来。他虽是在笑着，但那种天子与身俱来的威严如同强烈的高气压一寸寸地碾压而来，一瞬间就把四周的空气死死地凝固。
　　若是平时，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真的认输，可也懂得分时分事，越想要快点脱身，越不能去反其道行之。虽然心有不甘，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帮忙，还是忍着全身酸痛的感觉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灯火通明，照得整座空旷大殿仿佛白昼。殿中案几上放着一个青铜小鼎，燃着几片安神香，缭缭烟熏似一缕缕时断时续的薄雾蒸腾。

　　苻锦站得腿直发麻，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奇怪竟没有宫人上来侍奉。
　　窗扉半开，描了金线的彩绣鸾帐被风拂过，柔柔地飘飞起来，恍恍惚惚无声地浮动着，漾漾似春水荡出一圈圈微弱的涟漪，有几只蝴蝶展翅欲飞。
　　悄无人声，气氛安静沉闷得有点诡异。
　　温馨柔和的安神香熏得她昏昏欲睡，一时觉得无比困乏，一阵阵浓烈的睡意如潮水泛上来，让她差点闭上眼倒下去。

　　日期：2014-03-19 00:07
　　一不小心后脑勺撞在了墙壁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捂着被撞得发疼的地方，低低抽了口气。斜眼看去，靠在床头的男子阖着眸子，仿佛睡着了似的，呼吸均匀，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她这才敢正眼去仔细看他，缭乱摇曳的帐幔下是一张清冷秀美的眉目，右眼睑下一颗小小的泪痣，没有帝王的尊贵迫人气势，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孩般安静，让人无法拒绝地想靠近。如同一幅山明水净的画，雍容比月，雅到极致。

　　她一度想起了阿衍，永远温和的性子，带着淡淡的笑容，站在秋日的梧桐树下，落叶纷纷，从肩头滑落。
　　从这样的角度，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在灯火下闪着淡淡光泽的墨发沿着额边自然地垂落，微微遮住了侧脸，只露出高挺秀气的鼻梁。清澈精致，线条分明，如同恣意怒放的花簇，于天地间妖娆生艳，卷过水色潋滟，浸着旖旎桃色，世间无双。
　　只是，这世上有一种事情比欺骗和谎言更残忍。不过咫尺距离，她却一点记不起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曾心心念念了七年的人，他们那样一起快乐过，嬉闹过，甚至海誓山盟过。最后的他亲手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让她失望到发誓要永远忘记他。
　　但就是这样一个有着近乎仙姿昳然气质的人，却是萧叔叔口中嗜血残暴，曾将长安屠城，使先秦皇宫血流漂杵，哀鸿遍野的魔鬼。尽管她没有经历，可一年前的灾难与血泪，夹着秋风中悲戚的哭号还是如刀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刺痛着人心。
　　苻锦有些局促，站在离床榻两步外的地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雕甍画栋，与她格格不入，恍若突然间闯入了另一个人的私密世界，彼时彼刻，这未可知的感觉令她不知所措。
　　少女转头看一眼那灯座上烛火，火光明明灭灭，弱了许多，怕是将要燃尽。已是夜色深沉，再不见殿外一轮冷月，乌云漫天。她揉了揉额头，强打精神，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守多久。
　　倚在榻上的年轻男子突地双眉紧锁，像是跌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唇齿呓语出声。手指紧紧地攥着覆在身上的被褥，用力得指骨都发白。那映着淡淡月辉的脸竟是一刹那苍白如纸，人色渐失。
　　难道是做噩梦了？她幸灾乐祸地想，双手染满了鲜血的杀人狂无法安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就是所谓恶有恶报吧。迟疑着上前一步，想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然而什么都听不清楚。恶作剧似地静静凝视了片刻，见他似乎还困在其中不得解脱，神色带了几分痛苦煎熬，直到听见他哑着嗓子发出小兽濒死般绝望无助的低吼声，才不情愿地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
　　“喂，醒醒。”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在轻轻颤抖，那低吼声听得她一阵心悸抽搐，不由小声喊道。

　　日期：2014-03-19 05:18
　　第十三章 暗香
　　然她连叫了三声，沉浸在噩梦中的人仍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身体瑟缩着反而抖动得更加厉害，仿若枝头瑟瑟颤动，将要凋零的深秋枯叶。她这才觉得情况有点不妙，顾不得多想，伸手就握住他的手，俯下身提高了音调：“醒醒，你快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