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衍垂眸看着她，温柔地安慰：“我说过要回来，怎么会忘了？别怕，以后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他用残余着几分青涩药香的衣袖替她擦了擦额角一路急奔冒出的薄汗，歉疚道：“我这里还有点事情，你先等一会儿好吗？等把事情说完了，再来和你说话。”
　　苻锦慢慢抬起头，转眼看去，底下还跪着四个人，皆是异族打扮，正一脸焦急地候着。
　　看样子，或许就是上次来找他的那几个侍从吧。她放了心，松开手站到一边，直视着那双明澈的眼睛，低声道：“嗯，好。”
　　几个侍从见二人动作亲昵，神色各异，待她退至一旁，其中一人才徐徐道：“属下知道公子放心不下这里的事情，但您也应该清楚，无论您想做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大……老爷不会允许您留在长安，所以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
　　屋内烛火熠熠，暖黄色的光芒投在卫衍的面颊上，晦暗不明，他皱了皱眉，然后又抬眸认真地望向少女，展颜一笑：“不，我不仅不会离开，而且还要一直在身边守护着锦儿，直到她厌烦那天为止。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好好照顾她。”
　　侍从望向他清俊的脸庞，低声一叹道：“公子，从前您做什么老爷都没有多加干涉，因为他深知您只爱医学音律，志不在家业。但唯有这一次，无论是为了这位锦儿姑娘，还是为了安……三公子，希望您听属下一句劝，回去是最明智的选择。”
　　卫衍眸光收缩，停留在那侍从身上，眼中天光云影般的宁和逐渐消散无踪，一字一字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苻锦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紧张，鼻翼渗出几颗细小的汗粒，仍听见侍从低微而异常清晰的声音传来：“公子这样睿智的人，不用属下说，心里也该明白老爷既不会希望您因三公子做徒劳无益的举动，若他知道锦儿姑娘的身份，更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
　　良久的沉默之后，卫衍的身体似颓然地松弛了一下，眼中漫上一缕痛楚之色，勉强一笑，唇齿间吐出的话语却冷淡而苦涩：“他既然知我心意，以前就不怎么管，现在何必又来阻挠，何况我不是少不更事的顽童，也早知道如何去判定是非了是不是？”
　　日期：2014-05-02 17:41

　　第十九章 沉酣
　　春寒料峭，夹岸芳树蓁蓁，一夜细雨霏霏后，长安城的天空碧蓝如洗，大地已萌发星星点点的幼绿，逐成燎原之势。
　　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府中桃杏开得正好，忽然一阵清风吹来，纯白粉嫩的花瓣簌簌落下，似一片片凌乱起舞的雪花。
　　卫衍还没进拢玉苑，远远便听见了少女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走进去看时，却是苻锦正在苑里踢毽子。
　　头发随意挽了个松松的小髻，只饰有一个钗镊子，而上身穿宝蓝小衫，倒是上好的绸缎所制，下方裙裾被她一手撩起，露出绣了秋月海棠的雪青色中裤。足蹑绣花小鞋，而那枚毽子如小鸟一般随着她灵巧轻盈地动作在脚上自由跳跃。
　　苻锦正玩在兴头上，一时没有注意到他进来。
　　一旁的几个丫鬟围了半个圈儿，聚精会神地看着，齐齐在为她数着数：“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有人转过头，蓦地发现卫衍站在身侧，这才一面呼啦散开，一面行礼。
　　他轻轻摆手，恬淡而笑道：“不用管我，玩你们的就是。”
　　明媚的小脸泛着绯红，苻锦没听一边的人数数，喘着气大声问：“多少了？”
　　丫鬟还来不及回答，卫衍已接道：“八十七，八十八……”
　　苻锦眼一抬瞥见他，沁着汗珠的小脸顽皮一笑，道：“阿衍！”
　　她抬脚，微微发力，毽子似流星飞快地抛向半空。眼见将要落地，她反应极快，动作轻巧地迅速伸出脚去，稳稳地接住，在足尖挑了几下。须臾，又换了另一个俏皮的花样，腾空而起，两腿呈括弧状，毽子从前面的腿下面绕过，却被后面的脚踢了起来。

　　绣鞋上的蝴蝶在空中划过，绽放出亮丽绚烂的色彩，仿佛一抹璀璨的虹光掠过。苻锦平衡力似乎极好，来来回回地踢着，竟然一次也没有落空。
　　众人见她花样繁多，更加兴致勃勃，连声在一边数着数叫好。
　　琉璃般清透的双眸光芒熠熠，她眼中那隐隐流露的快活与狡黠，周身所散发的神采飞扬的气息感染着卫衍潜藏的情绪，淡然沉寂了多年的血液似被春日斜阳的余温熨烫得微微发热，渐渐地涌动起来。
　　丫鬟们散去，苻锦手捉住毽子，朝他扬眉一笑，道：“阿衍，我是不是很厉害？”
　　卫衍笑着走近她，用袖子擦去她额上的汗珠：“是，你厉害。我见过的女孩子里，估计没一个比得上你。”

　　苻锦望着他，似有几分得意地回答：“那当然，现在还没有人能踢得过我呢。”
　　她做了个鬼脸，却笑容纯澈，如初生的朝阳，明亮俏丽。
　　“锦儿，我绝不会离开你。”男子的嗓音温润，如同他身上清新美好的味道，带着山间清泉一样的明澈宁和。
　　一年多的日夜相伴，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几乎都牢牢地刻在脑海里，每当回想起来，都令人感到不由自主的愉悦，原来纵使他清心寡欲行医避世多年，终究是逃不过这十丈红尘。心在这一刻似找到了栖息处，安然落定，却再不愿去想那安心之地，到底是陡峭危险的悬崖，还是烈焰焚空的火海。

　　衣袖轻拂，恍若一片白云悠然而过，他忽然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样用力地抱着，手臂轻微颤抖，温柔缠绵，小心翼翼，像是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苻锦脑中轰地一响，整个人都慢悠悠飘了起来，在云端里软绵绵地浮着，漫天灿红的晚霞中，似在半空绽开了一朵朵绚烂奔放的烟花。
　　天知道，以往相处时，卫衍在她眼中一直都是个温吞内敛至极的人，从来不会主动，而如今被他这么突然热情地拥抱，她的脑海短暂空白，本能地伸手覆上他的背脊，无声回应。
　　日期：2014-05-07 11:27
　　苑中桃杏花瓣翩翩而下，凌乱飞舞。树叶在风中沙沙细响，她默然望着那些婆娑盎然的嫩绿，在眼前垂挂如瀑。
　　天边晚霞炫彩流金，幻化似九天玄女织就的锦缎，将莹润的光彩铺开来，充斥在天地间。
　　似乎在朦胧间又回到了静水流深的山谷，看见那株苍翠茂盛的梧桐树下，砖石砌成的药炉里吞吐着明黄色的火焰，正熏烤舔舐着烟黄的罐底。清苦的药味，彷若泠泠水波四散在薄暮冥冥里。

　　青衣的男子，长发如墨，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专注地守着热气蒸腾的药罐。
　　落日斜阳下，瓷玉般的面庞有着近乎透明的苍白色泽，然而泉水般干净清澈的眸子，却有着与火焰相同的明亮光芒，就如初见月下竹篁中的月苋草，令人舒心。
　　一时有些恍惚，温柔而湿润若春花的暖意，像缭绕的雾气般慢慢笼罩了身心。
　　“阿衍。”她唤他，挨着他并肩坐在一处。他身上那青草般清新好闻的味道，立刻随着药味一起传入鼻端。
　　卫衍侧了头，浅浅笑着，清俊的面容灵秀天然，目光坦然似宁静无波的碧水，淡泊如游弋飘忽的浮云，没有半点拘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