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澜初叫：“那我说说都不行啊！这我憋多大的气啊！你说她是不是丧门星，害人精！有这样的吗？两口子打架轰滚蛋，那不是气话吗，这就不回来了？那杨锡龄乔远恒天天打，动刀动枪，怎么没离婚啊？你们原来老打架，怎么也没离啊！嘁！这准又是她妈出的主意，不用说，肯定是她妈不让她回来啊。她能不听老杨的！乔烨为什么这么多事儿，这么多歪理，还不都是老杨背后教的！老杨还说什么我给你们挑拨，你们原先自己打过多少回，那也是我挑的？我在那儿吗？躲到这儿来都没好日子过。嘁！瞧你自己，再瞧你儿子，变成这样儿，这一切和乔烨有关系没关系，都是她害的！这么小就撇给你，加重你的负担，她倒躲一边享清福去了！”

　　然而邰荣青的一番话似乎真起了作用，翌日晚，乔烨和一位军官搬出住处以后，彭澜初和邰建昌一起踩着漆黑的小路回家了。彭澜初冷漠中还带一层得意地说：“她答应了。她说明天回来。我们和她说着，她就坐在她那沙发上，手里缠着她那个，就她那个盖沙发的东西，就那么缠在手上，完了这么低着头，说她明天回来。”
　　明天谁都找不到谁了。彭澜初仍不甘心，对琛琛说：“走我带你看看那地方去。就在庆元那条街里，咱俩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人了。”琛琛和彭澜初一起去到某个胡同，门上都是锈，彭澜初让他从门缝看看里边，他只看到里边窗台上好像有个雪碧的瓶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人显然是走了。彭澜初琛琛两人只有回家。
　　这个独门独院由于有一个废置的葡萄架子，成了房屋的标志，以后大家一说起来，就是“住在那个葡萄架的房子的时候如何如何”，算是一点时间的证明。“葡萄架的房子”时期，他们过去从事的汽车厂传来消息，厂子倒闭破产了，而邰荣青身在异地，本来为了得到劳保，一直歇病假。汽车厂虽然倒闭，但倒闭不久，却要收回彭澜初邰建昌的房子，理由是他们不在那里居住。于是为了房子，邰建昌回去住在那里。琛琛不知道怎么回事，爷爷就消失了，但又一个突然，爷爷邰建昌就回这里出现了。邰建昌歪倒在床上，上半身穿着白色的衬衫，琛琛不敢细看这样的白衬衫，更不敢过分计较那上边的气味。彭澜初站在床边，好像在对琛琛介绍着什么似的：“你爷爷回来了，病了，就在厂子大街上走着呢，突然就摔倒了，还让人家给送到医院了。”然后是房子终于被工厂收回。

　　日期：2015-02-04 11:25:20
　　“嗯嗯嗯。”琛琛表情上似乎表示了一些关心，但也好像就是知道这件事了而已。不久邰建昌东北的一个亲妹妹来住了一段时间。琛琛叫她姑奶奶。据说姑奶奶是邰建昌小时候因为穷，所以把这个妹妹交给别人养活，失散了，但后来又找到了。姑奶奶临走的时候彭澜初给她买了一件昂贵的羽绒服，还非常难过地给她整了整衣服。大概因为“东北”这个概念触动了彭澜初的亲情。彭澜初的亲戚也在东北，比邰建昌显赫一些。再不久，他们又搬了家，搬到附近的房子多了一点的院落，仍然是独门独院的平房。一次琛琛回这里，看到门口有许多陌生人，一问才知道是亲戚，并且好像是彭澜初的亲戚，舅爷爷，舅奶奶等人。但亲戚没待多久，也就离开了，或者琛琛没怎么注意，也就散了。

　　乔烨为了能有安身之地，很快就和那位军官结了婚，进入对方的干部家庭。这件事虽然让邰家的人震动，但也只有无奈接受。过后又出人意外的是，乔烨这里结婚后，也是和丈夫不断吵闹。终至于突然一晚，彭澜初冲进琛琛睡的房间，说道：“你妈要回来了，和她男的打架了，要回来住来了。”说完又一个转身，离去。琛琛一听，倒感到一些暖意了，不知怎么回事，这次倒显得母亲非常有可能回来了。果然大门咣当了几下，乔烨摸着黑回到了这里。房子是新租的了，她躺在床上抽烟，抽泣，手伸进琛琛的被子，不断抚摸琛琛的身体，琛琛不知道说什么才是，只有沉默。

　　琛琛又看到了姥姥。他姥姥在汽车厂倒闭不久，自己到他舅舅家走了一遭，然后乔烨表情郑重，一定要带琛琛去和姥姥见个面。琛琛舅舅在国际机场工作，居处也显得色泽灰质，器物流线，大楼高音，正像喷气飞机喷出来的。琛琛发现自己的家人亲戚，固然有一些身份显赫的，但都非常零散，没什么关联，至于家庭内部的矛盾就更彼此顾及不到了。琛琛从没去过舅舅家，只不过以前在姥姥家，过年过节时舅舅来过几次。舅舅的孩子还是一个小表妹。琛琛的同龄亲戚都是表妹，一个表哥表姐表弟都没有。这些表妹总要问他：“你觉得我和你那个表妹谁漂亮？”他只能一概说“你漂亮。”其实都不怎么漂亮。就是四个老人都还活着这一点让他感到幸运满足，但现在他倒觉得哪怕死一个老人都能换来更多的安宁。

　　琛琛一到舅舅家，立即老实规矩起来，腼腆拘谨。姥姥把假牙拿下来给他看，说“姥姥都这么老了”。琛琛顿时感慨地笑笑，想显得有点风度地说：“人都是会老的。”琛琛再看这里的表妹，好像已不像小时候那么淘气，面貌也长得漂亮了。她留短头发，略哈着腰，手臂撑着床，像个男孩子那样的坐着。琛琛隐约看到表妹的胸口好像有些发育了。大人也不避讳地讨论一番他表妹的身体发育，但主要的还是琛琛姥姥大肆把彭澜初的阴毒损坏，把他们过去对乔烨的种种恶行谩骂了一顿。琛琛什么都没的说，表妹说让他在这里多住几天，他只能拒绝。吃饭的时候桌子虽小，但鱼虾排骨做的非常精致，再看冰箱，再看电视，第一次看到凤凰卫视，琛琛感到深沉的留恋。回去时琛琛舅妈开车，乔烨连说：“你今天真是过年了，坐这么好的车”。他还是没的可说。第一次上高速公路，几乎没什么感觉，一晃就到郊区。乔烨说就在这儿停吧，我们自己走过去就行了。下车走在半道，又对琛琛说：“你看看人家，过的什么日子，我都不敢和人家说，我一个月赚七百多，也就说一个月赚八百，还让人看得起咱们点儿。回去你奶奶要是问你姥姥跟你说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和她说，你就说没什么事，吃了顿饭就回来了。你奶奶那人，最他妈小心眼儿了，你和她说了她肯定恨你。”

　　琛琛还是“嗯嗯嗯”，根本没话。唉，说什么！彭澜初能说什么，说什么！什么都没说，琛琛还是一概回避。但从舅舅家回到奶奶家，可想而知他的悲哀酸楚是多么强烈。另外他的钢笔忽然坏了，这尤其引起他莫大的悲哀，啊！钢笔！他的钢笔！他把半截钢笔埋在院子里。
　　日期：2015-02-04 11:26:17
　　那份875型号的特细钢笔的感觉，就像某种老品牌的奶粉，再也找不到那份感觉了，再也没有了！他又去买了一次钢笔，发现原来许多牌子的钢笔都可以那么细，才算有了点宽慰。
　　乔烨又和荣青关系火热，然而没几个月又离去了，只不过走的非常安稳。荣青还开朗地对乔烨说：“回了那边，还是好好表现，别和人家瞎闹。”乔烨听的直笑。琛琛猛然听出母亲要走，忽然感到母亲的重要，正像在姥姥姥爷那里，意识到爷爷奶奶的淳朴，但是在爷爷奶奶那里，却意识到姥姥姥爷的温暖，母亲是多么重要，多么可贵啊！琛琛不由得悲哀不已，实在忍不住两眼冒泪。荣青急忙埋怨乔烨说：“你老说要走要走的，让孩子听见了吧。”乔烨连忙说：“谁说要走了，不是你说回去回去的。”然后对琛琛说：“我不是走，没说走，我以后还经常回来看你呢，不是走，以后还经常回来呢。”琛琛半信半疑。果然乔烨走后第二天就回来了，坐在他们开的烟草店那里来看他。烟草店的房东也坐在一旁，大家说说笑笑非常快乐。琛琛为之开朗，但又不知所以，不能如何。又好像这只是一个形式，似乎就是需要母亲这样的应承一下，以后她来不来的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