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数一个月后进了一家外资公司，转行做采购员。
　　王海进了几次人才市场，就崩溃了虽然那时候和陈数一起在城东租房的日子清苦，但王海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希望——工作稳定，做个三年五年，租个房子和女朋友方玉结婚，生个孩子。然后再过五年，孩子长得差不多要上小学了，他也就能参与单位的福利分房了。
　　可是，一切计划在厂里帖出资产清算的时候全过得最轰然倒塌。
　　再进过几次人才市场后，王海的自尊心更是受到了史无前例的催残。“那就是市场，真的是市场。”他发誓以后再也不进这没有人格可言的地方了。
　　在国营企业大门口天天帖着清算通知的时候，王海和陈数就不得不正视现实，开始了漫漫地找工作之路。每天早上天一亮，王海就会先敲开陈数的门，两个人先到楼下早餐店喝一碗豆浆，提上一个鸡蛋饼就跑各个人才市场。两个农村来的孩子，工作了一年多也没好好了解过所谓的人才市场的万千气象。
　　区级人才市场展位没几个，用人单位要求倒不低。没有中级职称？那好坏是个研究生吧？市级和省级的人才市场，网络公司倒是很多，可惜专业不对口。
　　几乎每天，两个人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在市场里挤来拱去，满脸谀笑地递上简历，一脸羞红地缩回双手。为了让简历看起来更漂亮精致，两人还花了一百元钱请人设计打印了一番，并且套上了透明的封皮。但是，混人才市场的，一个个简历设计得比他们更有诱惑力。

　　有些人甚至把每页纸都塑封好装订，也有人把所有作品都用彩打装订。
　　两个人的百元简历显然放到这人才海里，实在不怎么招人待见。招聘人员端坐在小格子间里，背后展板上写着公司所需要的人员类型及数量，招聘人员的面前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无一例外地都有厚厚的一叠简历。
　　“简历被收走至少有机会了，我们简历都在自己手上，连个被翻看的机会都没有。”陈数没了想法。
　　王海拍拍陈数的肩：“没事，总有一天，我们会坐在桌子后面挑选别人的！”
　　那时候的王海和陈数觉得，端坐在市场里的招聘人员一个个都像极了监考老师，他们不管职位高低，一律硬梆梆地板着脸，偶尔翻着白眼，一幅不耐烦的样子：“有工作经验吗？什么学历？有职称吗？有获奖证书吗？……没有？下一个！”

　　有一次，一家外贸易公司招聘跟单员，王海奋力挤进人墙，虽然他什么叫跟单都不知道，但他需要这份工作。刚要跟招聘的人打招呼的时候，那人一翻看他的简历总表，立马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专业都不对口，别挤在前面挡了位置。”气得王海双眼充血。
　　不久以后，陈数收到了面试通知，转行去做了采购。王海没有陈数那么幸运，他的第二份工作足足找了三个多月都没有找好。好在王海在准备要动用国企发放的清算补偿金时，某得了他认为最合适又理想的工作——通过招考，他考进了国土资源局当干事。
　　找到工作后，陈数搬到了滨江。王海则搬到了刚刚开始开发的城西古荡新村，一层共用一个洗手间，正对着王海的房间，房东给王海每个月的房租优惠了50元。
　　那时的古荡新村只有一片农民房，除了村道，周边还有一条黄土路，一下雨就没人敢从旁边走，汽车经常后会溅黄色的水花，一不小心就会弄得人满身泥点。王海情愿绕着大马路多走两个街口去坐公交车，也不愿走那条没有路灯的黄泥路。
　　那时候，王海怀揣着两千元的清算补帖和一年的存款共计三千五百元准备好好开启新生活。但在住过去的第二个月，王海就损失了第一大笔资产。那天，王海取了两个月的房租，交钱时，房东不在家。王海就把钱包收藏在了枕头底下，端着一大盆衣服到了洗漱间。
　　十分钟后，王海回到房间，枕头底下的钱包早已不异而飞。

　　那是他一年的生活费，那是他得以撑到东山再起的希望。
　　那天，王海一个人在房间哭得稀里哗啦，从那以后，他就有了轻微的强迫症，从来不用钱包，出门的时候锁完门都会用转两转，再次确认一下。
　　哭够了的王海擦干眼泪，给陈数打了电话，两个人一分掰两分地用陈数一个人的清算补偿金，省吃检用地度过了整整三个月。
　　十年后，王海变成了副局长，他用亲人的名义开了两家公司，他早就告别了古荡新村，并开上了宝马X6，搬进了桂花城，住进了天堂杭州人梦想住进的豪宅。

　　当然，这都是家里人开公司挣的，和王海，没有半点关系。
　　十年前，一个人躺在出租床上掉眼泪的王海，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生活会变这样，他只是希望有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快乐幸福的家。
　　他现在才知道，杭州之所以成为天堂，不只是有西湖、有龙井、有许多美丽的爱情故事，这里还是编织理想的地方。
　　十年前，他还和陈数在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噪音的包裹下，在人才市场里被黑压压的人群拥挤着、叫嚷着、冲撞着。那时候，他不敢想理想，他觉得生存都几乎成了问题，更谈何理想？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那时候他才领悟到：当人的生存空间被压得越来越小的时候，理想就成了空想，那种希望实在又实现不了的失落感，像一个宇宙无所不能的黑洞，没有什么不能被吞没，没有什么不能被毁灭，没有什么不能被改变。
　　日期：2016-05-06 15:42:13
　　第11节
　　陈数出现在左欣单位门口的时候，她还在办公室里给他打call机。
　　陈数的call机是中文的，左欣可以直接留言。
　　一般来说，左欣的call机过去。不用半个小时，陈数的电话就会回过来。有时候是厂里车间电话，有时候是租住房楼下的公用电话。但今天，左欣已经打了三个传呼，她左等右等，却怎么都没等到陈数的回电。
　　等来的是楼下门卫大叔的电话：“左欣，门口有人找！”
　　现在，她的办公桌上有电话了，可是陈数每天都往各个工厂里跑，根本没办法用电话联系到。
　　后来，陈数买了两个传呼机，一个黑色的，他自己用；一个白色小巧可人的，送给左欣。
　　“你打我，就留言就可以了。我是中文的，可以看见你的留言。看到公用电话，就会给你回的。”
　　陈数把东西交能左欣的时候告诉她，“我呼你的时候，你看到电话号码了，就用你桌上的电话回给我就行了。”
　　那天，拷机响了几次，都被震耳的音乐声掩盖了。
　　那个晚上，左欣正十几位同届进入公司的大学生们正聚在一起给一江苏女孩李莉过生日。大家从全国各地聚到这个小镇不容易。他们中间，远的来自陕西、湖南，近的有本省的，左欣算是离家最近的。
　　陈数打左欣传呼的时候，她正拿着话筒动情地唱着娃娃的《飘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左欣其实很想唱给陈数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