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争执传入了外头何俊毅的耳朵里。他微微侧目，只见那李老爷子不顾服务员多么焦急万分，一把就将她手里的维福士夺了回来，然后慢悠悠地走回后头货架，把酒放回了原位。这个动作让何俊毅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正当他莫名其妙时，只见李老爷子在单子上签了个字，然后又慢慢悠悠地走向后方靠最里边的那排货架，从上面拿下一瓶崭新的维福士威士忌，最后慢悠悠走回来交给服务员。

　　服务员没好气地接过那瓶酒，匆匆走开了。就在她匆匆与何俊毅擦肩而过时，何俊毅看了一眼她手里那瓶维福士，只见它包装精美，完好无损，毫无破绽可言。可以说，它就是一瓶真酒。
　　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总经理办公室里，蔡光华正对王立彬劝说着什么。
　　蔡光华揽着王立彬的肩，虽然已是一副醉态，说话却毫不含糊，条理清晰思路分明：“…我已经答应他了，钱也已经拿了，整整五万。姜老板是我的老客人，我以前开棋牌室的时候就认识他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大方啊！那个小青，阿彬帮帮忙劝劝她好不好？”
　　王立彬甚是为难：“可是人家还是个小姑娘，他们都说介绍处丨女丨做这种事人要折寿的…”
　　“哎哟，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套？封建迷信！”蔡光华手一挥，像是把“四旧”统统扔在了后头。扔完，他又对王立彬好言相劝：“我老脸一张，跟那个小青有代沟，我说话她根本听不进去！你本来就不老，看起来又细皮嫩肉的，比实际年纪还小不少，你劝她肯定比我劝她效果好多了！”
　　王立彬紧皱眉头一言不发。看他这副样子，蔡光华终于狠狠心开出了一个条件：“5000块，怎么样？只要你能让小青点头，马上来找我拿。”
　　他虽然满脸醉态，却仍然毫不含糊，言简意赅，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句话活像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肉，在王立彬眼前缠绕来缠绕去，令他心荡神摇，欲罢不能。他知道，于情于理，他都没有拒绝的可能。
　　终于，他难以自持，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小青，你跟我来。”带着和善的微笑，他将神色紧张的小青带到了一间无人的包厢。远远目睹了这一幕，何俊毅悄悄跟上前去，站在门外小心窥视。
　　“小青，现在有男人追你吗？”王立彬并未开门见山。
　　小青略有羞涩：“有。”
　　王立彬和颜悦色问道：“他是做什么的？你对他有感觉吗？”
　　一个大男人问这些东西不免让小青感到更害羞了，可她犹豫半天，还是说出了实情：“他，他是做保安的。”随后她又立即补充道：“是别的场子的保安。”
　　她并没有回答下一个问题。但在王立彬眼里，她已经回答了。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他肯定长得不赖吧。他多大啦？”
　　小青刷的就脸红了：“他，他二十八。”
　　她还是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但在王立彬眼里，她也已经回答了。这回他没有笑，而是叹了口气：“‘玉树临风’时常后头紧随着一个词，‘风流倜傥’。二十八未婚，以我活了三十多年的经验来看，是典型还没放浪够的标志。”
　　门外偷听的何俊毅一口气噎住。二十八，保安，玉树临风，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王立彬还没刺激够，继续剖析下去：“其实我当初来星辰上班，也差点就做保安了。但我还是决定不做保安，因为我当时就意识到，当保安是没有前途的。也许他们有很好的福利，可这辈子撑死也就是个小保安了。选择做保安，有时候是一个男人的文化程度和思想境界决定的，所以我不能说做保安的男人都没志气，但我可以确切说，做保安的男人都没啥本事。”
　　他剖析得句句在理，却也太过现实。十八岁的姑娘往往难以看透现实，仍沉浸在美好童话爱情的美梦里。深谙这一点的王立彬沉思片刻，问起一个问题：“小青，你来下江多久啦？”
　　小青老实巴交地回答：“三个月。”

　　“怪不得…所以，虽然你的腿脚已经适应了下江的新生活，但你的心却还适应着从前家乡的环境，家乡的思想观念，家乡的文化教育，你还是‘身在下江心在乡’，落叶归根认祖归宗是几千年来的文化习俗，出来混只不过是带点钱回去，好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小青不说话，算是默认。
　　王立彬循循善诱：“可是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你要知道，‘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能早日离开这里’。你听过这句话吗？乍听很矛盾，既然想早日离开，那又为什么要来呢？答案很简单，为了钱。但既然为了钱，为什么要在这里把青春耗下去呢？女人的青春太短暂啦！今天，你只是兜里空空，却还有一副姣好面容；可明天，你就不再是兜里空空的小姑娘了，而是兜里空空的一朵黄花。也许你能拒绝诱惑，在下江吃上个十年的青春饭，也确实能攒上一笔钱回老家开个小店，跟你的小保安过上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谱写童话结局…可你有没有想过，别的小姑娘的青春都是在学校里，在阳光下，在操场上挥洒度过的；而你的青春却是在这种每日醉生梦死，面对各种烂人，在黑夜里被社会所有的阴暗面包围度过的！你觉得客人过来玩，会给你带来阳光的一面吗？你知道客人都把这里当什么吗？不是行贿受贿交易地，就是寻花问柳作乐地。他们完完全全把这里当作一个垃圾场，把自己白天遭遇到的所有压力化作情绪一股脑发泄到你们服务员和小姐身上，这才是他们的初衷！这儿，就是他们的垃圾场；你们，就是可供他们倾吐垃圾发泄情绪的工具。”

　　虽然不中听，却仍然句句属实。小青揉搓着衣角，缄默不语。
　　“小青啊，我虽然是个男人，可我也想跟你们一样，早日离开这里。可我到现在老都老了，还是离不开这里。我急啊，我到现在三十五了，连个对象都找不着，我能不急吗？我刚出来混的时候心里想，要是有个富婆给我一百万，我就跟她走了，少了不干！第二年，我的标准就降低了，心想，要是有个富婆给我十万，我就跟她走了，只要十万！可还是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到了现在，我甚至都想过，算了，有钱的女人太少，只要有个有钱的男人肯把我包养起来，我也豁出去啦！”

　　他将真话假话完美串联在一起，再配合以真情流露的完美演绎，实在让小青难辨真伪，甚至让何俊毅也难辨真伪。对最后的那句话，何俊毅最初觉得一阵好笑，可笑了没两秒，他又陷入了沉思。
　　王立彬苦口婆心地继续劝说：“小青，不怕你笑话，看多了夜场，我的心态早已经失衡了，那些客人一进门，我就恨不得立马把他们捧成神仙，让他们立马把所有钱全部掏出来给我，然后赶快滚出去，一出门就被车撞死！这样的想法不是我一个人有，我有个前辈就是这样的心态，当时他跟我说的时候，我还觉得他的心态好可怕，好像魔鬼！结果还不到两年，我自己就成了这样的魔鬼！”
　　日期：2016-10-05 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