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瞥了他一眼，王晓毅知道那是在嫌他不解风情。小姑娘第一次给自己做饭，当然想充分展示手艺，也是为了留个贤惠的好印象。
　　“不过摆下盘是好看得多，看得我更饿了。”但其实王晓毅并不欣赏陈曦的菜的卖相，吃筋道面条长大的北方人不会懂得欣赏江城菜的浓油赤酱，习惯大碗吃肉的大男人也不会懂得欣赏海派西餐点到即止的分量。陈曦的菜确实好看，但是太小家子气。小家子气的摆盘，小家子气的分量，让人想起江城人小家子气的地域标签，我不占你便宜，你也别占我便宜。以王晓毅这种体格放开肚子吃，估计能吃十盘。

　　在陈曦期盼的目光中，王晓毅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在嘴里，差点没吐出来。他家的红烧肉都是用咸酱和辣椒烧的，而陈曦是用冰糖烧的。习惯了咸辣的舌头，突然遭遇上那红彤彤的焦糖色加上甜腻的口感，让王晓毅都不会咀嚼了。可他看着陈曦有点紧张的求表扬的表情，牙齿又重新获得了动力，他一口一口的嚼完咽下去，“挺好吃的。”
　　陈曦暗暗地松了口气，露出略带骄傲的笑容，伸出两个食指对了几下，“真的吗？”
　　“真的。”看着她的笑脸，王晓毅突然觉得嘴里甜腻的肥肉也没有那么难吃了。

　　土豆色拉、罗宋汤，就连香菇青菜里，都放了糖。他真的搞不懂江城人为什么这么爱吃糖。吴侬软语那么发软，江城姑娘那么发嗲，大概就是把糖当盐吃出来的吧。
　　“真的好吃吗？我看你吃得不多……是不是和你家的味道不太一样？”陈曦轻轻地说。
　　陈曦说这句话的声音有种自然的软和嗲，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说话。王晓毅觉得心被勾了一下，“是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我家以前吃面比较多，不太放糖。以后和你改吃米饭，也挺好的。大概我这人注定前半辈子吃面，后半辈子吃饭，前半辈子吃咸，后半辈子吃甜。”
　　陈曦假装听不懂，脸上却浮起淡淡的红晕和害羞的笑容。
　　王晓毅忍不住凑过去想亲她。陈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去洗碗。”躲到厨房水槽边洗碗。
　　王晓毅叹了口气。一肚子的冰糖炖肥肉都白吃了。亲一下都要躲，这距离感有多强？防备心有多重？
　　他跟到厨房，走到陈曦身边，“还是我洗吧，你做饭，我洗碗。”
　　“哦，好。”陈曦跟他闪开一点距离。

　　王晓毅当自己没察觉陈曦的动作，开始洗碗。
　　陈曦忍不住说，“你这人挺会装腔作势的。就连刷个碗，看着都像贵公子。”
　　王晓毅正儿八经地说，“我就是啊。我是檀慎行的儿子。”
　　陈曦也正儿八经地回答，“这么巧，我是檀慎行的女儿，这样说来，我们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王晓毅笑了，“爱信不信。”
　　“哎，你知道吗，上次砍你那个人，昨晚送我们医院急救了，说是跟黑社会有啥纠纷，被砍了七刀！右手彻底废了。砍他的人也跑了，没抓到。本来不该理他的，值班医生心软还是给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来医闹。”
　　“是吗？”王晓毅说，“鞋拔教主怎么说的来着？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你说这话的样子蛮有教主的风范。”陈曦忍不住笑了。
　　日期：2017-05-17 09:34:34
　　洗完碗，王晓毅拿出《剑桥插图医学史》开始看书，陈曦蜷到沙发上睡午觉，“半小时后叫醒我。”
　　王晓毅说，“反正周末又没事，睡到自然醒呗。”

　　“不行不行，我待会儿要起来复习生理。”
　　“生理学应该是你们前几年就考过了吧，为什么现在还要复习？”王晓毅奇怪了。
　　“我们医生要记得东西太多了，即使考过的科目也要定时复习，等工作中用到的时候再复习就来不及了，总不能一边翻书一边手术吧。”
　　“真够累，这么活着人生都没乐趣了。看什么生理笔记，笔记不如韩剧。你们女的不都爱看什么董事长、豪门、黑道、继承人吗？我今天豁出去了，浪漫浪漫，陪你一起看。”
　　“嗨，那总裁狂霸酷帅拽的人物性格，那中学二年级幼稚病的对话台词，那爱你恨你贱到底的故事情节，还不如生理书好看。我睡了，记得半小时后叫我啊。”陈曦合上眼。王晓毅从卧室拿出羊绒毯，轻轻地披在她身上，帮她掖好被角。她两只手半蜷着放在头的两侧，王晓毅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睡得像个叮当猫。”他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在王晓毅温柔的目光里，时间无声无息地流去，他初尝着二人世界的滋味，体会着心底泛起的甜蜜。这样的生活和以前完全不同，这样的感觉有些陌生，但又似乎曾经在很多年前熟悉。以前的日子，他的心像个自由的氢气球，总是空着，虚着，飘着，愿去哪里去哪里，愿飞多高飞多高；现在这时候，他觉得他的心里似乎开始装进东西，开始愿意落地，准备着陆了。不过落地了，就会被绑住，他就再没有飞翔的自由。

　　然而他可以确定，他更喜欢现在的感觉。其实被绑住也没那么可怕，只要你自己心甘情愿地不想再飞。
　　陈曦睁开眼，正对上王晓毅的目光，“半小时到了吗？”
　　“一个小时了。看你睡得太香，没叫你。”

　　“你傻呀，浪费我半小时，这下完不成学习计划了。”
　　“不用这样紧吧，又不考试，不要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
　　“唉哟，当好医生是需要努力的，浪费半小时就离我的理想远了半小时。”陈曦从沙发上爬起来，在包里翻出一个化妆袋，到卫生间洗啊擦啊，“我这套旅行装的护肤品就放你这里啦。”
　　“你睡个午觉也要洗脸护肤？”
　　“没办法，常值夜班老的快，只好擦得勤了，就当心理安慰。”
　　日期：2017-05-17 09:35:09
　　陈曦擦好脸，从包里掏出一本生理学笔记看起来，页面都翻得有点旧了，看来经常被翻看。
　　她的笔记同她的病历一样，可以拿来收藏。漂亮工整的字体，简洁扼要的记录，重点突出，层次分明。中间有铅笔手绘的插图，多是器官的解剖图，细致、准确、清晰，旁边画着一丝不苟的引线，用英文和拉丁文标注着器官的名称，标准得像印刷品。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王晓毅想起自己记在书上那自由散漫的行草体笔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和陈曦一比没法见人。“你的笔记可以卖钱了。”
　　“算你说对啦，每次考试班里同学都借我的笔记去复印，我一人收五毛，挣的钱买了一大块切糕。”

　　“这不可能是边上课边记的吧，应该是后面整过一遍。”
　　“就是边上课边记的，图是下课补画的。别忘了我是天才。”
　　王晓毅看着她不说话，显然是不相信。
　　“好吧，我承认我预习过，上课前就知道内容，所以笔记记得好。毕竟要拿去卖五毛钱，不能对不起那些金主。”陈曦又看了下自己的杰作，“嗯，越看越满意，我觉得其实可以卖一块。呀，这个词怎么少了个字母？”陈曦小心地补上，摇摇头，“看来还是只能卖五毛。唉，我们的课程又多又难，生理生化必有一挂，病理病生九死一生，每年百分之五末位淘汰，不好好学哪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