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2-17 13:26:25
　　第四十九章 快乐的老男人们
　　迈特工厂从台湾买来的那几台铝压铸机，性能优良，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倦，也永远都不生病缺勤，这其中，自然也有机修工的一份功劳。
　　负责设备保养的那些机修工，也都是四十多岁富有经验的老师傅，他们似乎已经参透了TPM（全面设备维护保养）之精髓，整天都勤于巡查，每当机器稍有异响，老师傅们就开始进行预防性维修保养，晚上生产线员工都下班了，这些机修工都会把将机器停下来，用抹布将机器认真擦拭一遍，检查有没有漏水漏气漏油，在他们的精心呵护下，这设备的稼动率居然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九十八，显然，这样优异的表现，在行业中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良好的设备运转，为人工打磨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物料。每天，王十一眼见着要将面前的门把手打磨完了，新的一箱子料又不紧不慢地被物料员推了过来，一箱接着一箱，好像没有止尽，王十一那些青春的时光，就在那永不停歇的机械一般的运动中流逝着。
　　工厂是算计件工资的，所以大家干起活来，劲头还是很大的，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几毛钱，如果不是为了钱，还不如呆在农村，种点田，图一个轻松自在呢。
　　迈特工厂那些打磨工，基本上都有点年纪了，大部分是四五十岁的人，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响应过党的号召，修过水库和铁路的，一部分是从建筑工地上过来的，已经习惯了艰苦的日子，当然，他们看上去，很多人精瘦，却膂力过人。
　　日期：2018-02-17 13:27:59
　　令人难以忍受的是闷热的环境，每天下午，压铸机和喷粉烤箱释放出的热浪显得更为猛烈，一方面是天气的原因，下午的天气通常会比上午的炎热，更主要的是热量的累积，到了下午，车间的设备已经运转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释放出的热量没有完全散发出去，不断累积下来了，热浪从两边的压铸机和喷粉线上，不断涌了过来，王十一有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两股气流的交汇，那交汇如同两种金属撞击一般，电光石火。

　　汗流浃背，汗水如同千万只虫子在王十一的身上爬行着。
　　这时候，有的老师傅已经将上衣脱掉，露出一身赘肉来，王十一看见二根也将衣服脱去了，他才三十来岁，看起来一身肌肉疙瘩，很是健硕。
　　那汗水如同犁一般，犁过他的背上的田，痒痒的，让他难以聚精会神地去从事打磨抛光作业，王十一于是也将一身衣服脱掉了，工业风扇将风送了过来，把一身的热量带走了，果然，感觉舒服多了。
　　日期：2018-02-17 13:39:21

　　正月十六那日，厂里没有安排王十一加班，新员工，还处在培训期，主管自然不会安排拿一点五倍的加班费的。
　　他走出工业区大门的时候，老远就看见狡猾哥在农民房等着他。
　　“第一天上班，感觉还好吗？”狡猾哥见面后问道。
　　“脏，乱，累!”王十一脱口而出。
　　“先站稳脚跟，等机会吧！”狡猾哥并不惊讶。
　　当他们来到临时房楼下，刚进入楼梯口的时候，满嘴长着一地冬日杂草一般胡子的房东，朝着他们扯着嗓子喊道：“老板，你们今天退房吗？”

　　“退房。”狡猾哥停下脚步说道。
　　“那你把房租先交了。”房东手里拿着账本说道。
　　“老板，你也太心急了，我少不了半分钱房租的。”说归说，狡猾哥还是从口袋的钱包里取出一张陈旧的十元纸币递了过去。
　　那房东早已将收据开好了，收到钱，就把收据从账本上撕下来递给了狡猾哥，一边说道：“老板，昨天看你房间灯亮了一晚上，我们做点小本生意，十块钱一晚赚不了几毛钱。”
　　“亏你还是一个大老板，说出这种小气话来，昨晚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三十夜里的火，十五夜里的灯，我们老家的习俗就是灯要亮一个通宵的。”狡猾哥故作生气状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房东点着头说道。
　　日期：2018-02-17 17:54:04
　　那日，二人开心地退了临时房，狡猾哥向楼下那家“常德牛肉米粉店”老板借来电动车，晃了晃一头茂盛的头发，跟王十一说道：“你把东西拿下来，兄弟我用电动车送你一程。”
　　王十一就“噔噔噔”地跑到三楼的出租屋里，将东西尽数放进了旅行包里，扛在肩膀上，昂起头，挺起胸脯朝楼下走去。
　　坐上电动车，正月的春风，从王十一的耳边低低地吹过，那风声，像是情人的絮语，温暖而甜蜜。

　　到达迈特五金厂门口的时候，王十一背着旅行包，从电动车上跳了下来，转过身对狡猾哥说道：“兄弟，我要进厂了，谢谢你送我一程。”
　　“有空的时候，记得出来一起喝杯酒。”狡猾哥在电动车上喊道，并用手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
　　“好的，发了工资再说。”王十一抬起头，看着狡猾哥转身启动了电动车。
　　“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开出几步远后，狡猾哥转身说道。
　　“好的，再见！”王十一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再见！在工厂里好好干！”狡猾哥没有回头，丢下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几十米开外。
　　那天，慌村的天空是阴郁的，很快，狡猾哥的背影就消逝在工业区厂房的拐角。
　　日期：2018-02-17 18:08:14
　　王十一低着头，走进了工厂的集体宿舍，将一身工衣脱掉，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竟然为尘埃所染，漆黑一片，轻轻用手一摸，立马就裸露出里面的黄色皮肤来，这黑色的尘埃，如同一件衣服一般，披覆在他的身上。
　　“一定是打磨的时候，那些金属碎屑飞进去了。”王十一想道，这样想着，他先是叹了口气，继而摇摇头笑了起来，没有想到身为曾经的舂城中学115班的头号帅哥，竟然沦落到这般田地。
　　集体宿舍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里，左右各挤着三张上下铺的钢丝床，他的脚一踏进去，只见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工人，他们有的坐在床上抽着烟，有的大声说着话，有点穿着拖鞋，在宿舍里耀武扬威一般地走来走去。

　　唯一的洗手间看上去永远都是饱和的，看见有人出来，立马就有人像敢死队队员一样冲了进去。
　　老男人们挤在一堆，总有说不尽的话，开不完的玩笑，当王十一放下旅行包的时候，只见一个胖胖的工友拍着一个精瘦的工友裸露的肚子说道：“哈哈哈，你这肚子是黑的，里面的心怕不也是黑的吧。”
　　“我看你的脸也是黑的，难倒你是从非洲大陆来的老外吗？”那精瘦工友也打趣着说道。
　　“妈的，上一个礼拜天，好不容易跟婆娘在出租屋开了一个临时房，乖乖，她看见我的肚子上都是黑泥巴，都不跟我睡了，幸亏大爷我力气大，她怎么能够逃不过我如来佛的手掌心，呵呵，我是硬吃了她的霸王餐。”胖胖的工友得意洋洋地说道，嘴巴一边哒哒哒地吐着话，唾沫星子也如碉堡中机枪的子丨弹丨一般乱射而出。
　　日期：2018-02-18 08:22:53
　　“老兄，你这样也不是一个办法啊，每次计件工资发到手里，你都是最高的，赚那么多钱，怎么就不考虑下搬到外面，跟她租一间房子，过属于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却偏偏跑到这集体宿舍，跟一班大老爷们挤到一块了？”精瘦的工友眼神里充满着疑惑。
　　“老弟，我上白班，她上晚班，扯不到一块，礼拜天偷她一次，俺知足了，天天见面反而不好，我这人，臭脾气大，她受不了。”胖胖的工友说完就仰头笑了起来。
　　“唉，羡慕你啊，老婆也在这边打工，一个礼拜可以偷上一回，老子我他妈一年才回去一次，老婆的地再不耕，怕是荒了，这命苦啊。”那精瘦的工友低着头叹息道。

　　“瞧你这瘦身板，也禁得起一周一次的折腾吗？小心你的小命难保，过不了几天，见阎王爷去了。”胖胖的工友带着嘲讽的口吻说道。
　　“什么？你一个死胖子，狗眼看人低，你敢怀疑我的能力？这个礼拜天让你那老婆过来服侍下大爷我，看我不把她弄得欲死欲仙，让她高声乱喊，爷，还是你厉害，比那胖子老鬼强多了。”精瘦的工友模仿女人的尖叫声绘声绘色，惹得大家一顿哄笑。
　　“奶奶的，说话也不看人，小心大爷我让你吃大拳头，把你阉割了去做太监。”那胖胖的工友在天空挥舞着拳头，故作生气状说道。
　　日期：2018-02-18 08:28:12
　　他们正说得起劲，旁边的几个老男人也支起耳朵听得入神，突然这美好的一切被一阵不安逸的响声打破了，只听见“吱呀”一声响，公共洗手间的门就被人打开了，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个黑瘦的人提着裤子走了出来，那胖胖的工友闻声就收了手势，一个箭步向前，冲了进去，他的身躯肥胖，跑起来象企鹅，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这样的节目，每日都在宿舍里上演，王十一是新来的，在这群五十岁左右年龄的老男人堆里，他的稚嫩显得十分突出，没有人主动跟他打招呼，他偶尔会坐在床边一边抽烟，一边看他们打闹，一边在想，这五金厂的工作原本索然寡味，但是，下班后，由于这班老男人的苦中作乐，生活倒也是精彩，他们的嬉笑让集体宿舍这么一个狭窄的空间里，洋溢着家一般的欢乐气息，也驱赶走了大家在异乡漂泊打工的孤独和苦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