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雄没料到吕乐会对自己说出这番话，脸的笑容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摇头苦笑道：“乐哥，你讲的不错，我颜雄四一年加入警队，虽然你晚一年，但论资格现在车里躺着的黄明还是我的晚辈，我这一世做过最蠢的事是没有跟住自己人行。当初保卫战的时候我顶撞了要投降的鬼佬司，被革职赶进城寨，为了自保只能跟在黎民佑手下，这几年黎民佑越做越大，刘福仲捧他坐油麻地探长的位置，我这几年为黎民佑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却因为不是东莞人一直不被重用，真他老母冇天理！”

　　颜雄这番话显然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到最后言语里除了唏嘘，剩下的只是愤懑和后悔。
　　其实论能力，他一点儿也不必吕乐差，甚至犹有过之。能够在九龙城寨那种地方，不靠任何势力，仅凭自己的本事与城寨里的各路猛人打成一片，并建立起关系，换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敢保证能做到这种地步。
　　颜雄错错在站错了队，身为潮州人却投身东莞警队，几年下来两边都讨不到好处，所以现在只能像吕乐说的一样，做一名没有晋升空间的‘蛋散探目’。
　　在如今这个年代的香港，尤其是分成各个派系的警队里，想出头只靠能力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捧。
　　陈立肯捧吕乐，所以吕乐从一个擦皮鞋、拉洋车的苦力摇身一变，成为便衣探员。蔡运昌肯捧女婿，所以现在的吕乐虽然还只是便衣，但算面对探长，都丝毫不露怯意。
　　见颜雄面露感慨之色，吕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雄，我还是那句话，潮州人最憎食碗面反碗底的人，你明白的。如果想通了回潮州警队，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帮那些东莞人做事，冇前途嘅。”
　　在一边一直没有开口，之前抡起酒瓶重击黄明的阿辉闻言，笑着推了吕乐一把：“挑！阿乐，你说这种话是看不起我哋东莞人喽？”
　　吕乐指着阿辉，笑着对颜雄说道：“呢个东莞仔叫石建辉，他老豆是当年仅次于木叔的知名华探长，是不是很威？而且阿辉仲识讲英，又有人脉又有能力，结果去年搞到连丨警丨察都冇得做，你话东莞警队有乜前途？”
　　苏敬贤一直不知道这个叫阿辉的男人是什么身份，此时听到吕乐介绍，这才心了然。
　　石建辉，因为去年从警队抽身而退，在报章频繁出现，其父石堆是香港知名探长，二十年代获得过港督颁授的四等功牌，以及一百块的奖金。香港沦陷时期，石堆不肯充当走狗汉奸，全家搬回乡下，战后方才返回香港。

　　作为石堆的第三子，石建辉三十年代加入警队，颜雄刚才论资排辈，其实真正起来，这位石公子才算是警队的老资格。石建辉在警队任职期间，因为熟悉英，被推举代表和英国警司联络，可惜他对当丨警丨察没兴趣，等到父亲离世后立刻从警队抽身而出，和朋友们成立一所健身会，涉足生意场。
　　据说石建辉离开警队的时候，英国警务处处长都曾经挽留过他，也正因为如此，他去年退休后各路报章都广泛报道。
　　听到吕乐出言调侃自己，石建辉笑了笑：“乜鬼东莞人、潮州人，不一样是国人？我是看不惯好好的警队被搞得乱七八糟，所以才申请退休嘛！”
　　“局势是这样的嘛！”吕乐感叹一句，“如果有一天让我做到最大的那个，我一定要让大家消除籍贯成见，重新洗牌，所有差佬都是一家人、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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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雄特意把黄明送到圣玛丽医院裹伤，除了因为这家公立医院医疗设备齐全外，更重要的是要让现在正守在刘昌华病房外的尖沙咀警员看清楚，黄明已经被姚木亲手教训过，如果谁还敢生事，是嫌总华探长做事不公道。
　　坐车返回油麻地，车厢里还残余着一股血腥味，颜雄对司机说道：“阿耀，等会送我回差馆以后，记得把车冲洗一遍。”
　　“知道，雄哥。”司机阿耀是油麻地警署的军装，跟在颜雄身边也有多年时间，见他从太平山回来后心情不错，不由开口问道，“雄哥，木叔是不是赞过你，要捧你位呀？”
　　颜雄看了司机阿耀一眼：“没有，怎么会这么问？”

　　“冇，我见雄哥你从山下来后脸的笑容都变得多了，以为木叔器重你嘛！”阿耀目光直视前方道路，笑着说道。
　　颜雄挪了挪身体，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虽然一边脸颊还没消肿，但眉眼间的确有笑意浮现。
　　他咧了咧嘴角，想起吕乐在太平山脚下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脸的笑纹更甚。
　　马亮是被两名军装抬回尖沙咀的，因为在医院走廊率先亮枪出来，姚木让吕乐抽了他十鞭藤条作为惩罚。

　　据说抽藤条这种刑罚最早是从青楼Ji院传出来，藤条又叫懒驴愁，蘸凉水后面的毛刺膨胀开来，一鞭下去能带起一串皮肉，马亮被抽了足足十鞭，现在整个屁股都血肉模糊。
　　抛开马亮警队高级探目、联英社红棍打手这些身份，单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被打得屁股开花，连路都不能走，绝对是丢脸丢到家了。
　　所以这一消息传出去之后，江湖人幸灾乐祸的同时，暗地里又将他笑面虎的花名改成了烂尾虎，迅速传播开来。
　　自感面无光的马亮回到尖沙咀以后没有去警署，也没有去堂口，而是一言不发回到家，大门紧闭，连联英社坐馆鲨胆荣去探伤都闭门不见。
　　如今的尖沙咀警署，一把手还躺在医院尚未醒转，二把手又躲在家里羞于见人，警署的一众探目、便衣简单的开了个会商量一下，最后决定让会英的苏敬贤暂时出头应付鬼佬警司，担任‘代理探长’这一职务。

　　便衣探员做代理探长，这在香港警队历史从来没有出现过，苏敬贤坐在探长办公室里，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诞。
　　此时的探长办公室里，除了苏敬贤之外，林志勇也在里面。
　　“贤哥，我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进探长办公室，这间房仲大过我一家人住的地方。”因为办公室里没别人，林志勇说话也有些肆无忌惮，“如果刘老总一直不醒，你不是一直可以做探长？”
　　苏敬贤靠在平时刘昌华的专座，看了林志勇一眼笑道：“只是暂时的，你当英国佬是死人呀？已经过了三日，如果刘老总再过几日还不醒，他们很快会空降一个新探长过来，如果那个新探长再看我不顺眼，我以后守杂差房都有可能。”
　　“如果他真的让贤哥守杂差房，我第一个造他反！”林志勇知道苏敬贤是在开玩笑，也露出笑容，语气嚣张道。
　　苏敬贤粲然一笑，开口说道：“我这段时间被困在警署出不去，如果报社有什么事还要你多跑腿。”
　　担任代理探长一职后，苏敬贤的薪水福利并没有涨，反倒因为要应付英国警司及兼管其他刘昌华平日里的工作，整天都得呆在警署，哪里都去不了。
　　日期：2018-08-14 18: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