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伊人——先秦红颜探古》
第34节

作者: 蒹葭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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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卫庄公死后,他那后世名声极坏的儿子卫宣公收了自己的庶母夷姜为夫人,生下了公子伋,伋也被称为急子。当急子弱冠后,父亲为他聘了齐僖公的女儿,这位公主的家世相当显赫,也很具有国际影响力:她的大哥是昏聩暴虐、与姊妹乱伦、后来死于非命的齐襄公诸儿,另一位哥哥是著名的春秋首霸齐桓公小白,还有一个争位未遂而身死他乡的哥哥纠,再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妹妹,就是嫁给了鲁桓公后却还同自己的亲生哥哥有染的文姜。总之,宣姜的家族成员中大都有着曲折而戏剧性的经历,不过这里不便赘述,这里的主角是宣姜。

  故事一 新台有泚
  新台有泚,河水瀰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诗•邶风•新台》
  诸侯之间的婚姻嫁娶常要渡水翻山,男方亲迎也往往会在途中重要的水边。当年先周时代的文王为了表达对商王帝乙的敬慎和对来嫁少女的诚意,发明了横亘洽渭两岸的浮桥,创下了中国桥梁史上的里程碑;而眼下卫宣公为了表达对东方大国齐国的尊敬以及对这场婚姻的重视,则特地为素未谋面的儿媳在浩浩汤汤的黄河边修建了一座豪华的别墅,名曰“新台”。新台本是一座美好的婚姻殿堂,本是为了那位远嫁而来的新娘所建。然而这座寓意很好的建筑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耻辱柱,并因此形成了一对流传千秋成语——“蔡人之疾,新台之耻”。

  如果先秦的新娘能像后世那样成亲时候蒙着盖头的话,如果齐国公室没有出产美女的传统的话,这段历史很可能就大不一样了。可惜的是,齐女那美貌的容颜照亮了黄昏,擦亮了卫宣公那双昏花的老眼。老家伙捷足先登,半路截留了已经许字于自己儿子的新娘——新台成了自己的新房,儿媳成了自己的新媳。那少女的命运从此改变,在日后史册中被正式称为“宣姜”——“宣”是本该成为自己公公的那个家伙的谥号。

  一个是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一个是作风不良的老牌色鬼;一个是曼妙柔顺的青春新娘,一个是老态龙钟的丑陋老头,这样的罗列和对比很好地诠释了悲剧的起源。多年以后,《邶风•新台》仍然流传,大致意译如下:
  新台鲜亮辉煌,黄河流水汤汤。求那燕婉少年,竟得老朽在旁。
  新台高大崔巍,黄河流水喧豗。求那燕婉佳偶,竟得佝偻驼背。
  渔网轻轻撒下,网了一只蛤蟆。求那燕婉伴侣,竟跟罗锅回家。
  《毛诗序》解释道:“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这讽刺性的一幕却永远地写在了黄河水边,讽刺并惋惜着,字句间也传达了宣姜本人的失望和无奈。

  故事二 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诗•邶风•二子乘舟》
  岁月有着惊人的疗伤能力,十五年后,接受了现实的宣姜已经很好地适应了卫国君夫人的角色,同时她也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有了孩子以后,当年的波澜似乎也已平息。宣姜和卫宣公的长子寿是个温和的孩子——至少在史书中看不出任何是非的举动,而日后成了卫惠公的幼子朔却是个工于心计的早熟小孩,他可能更多地继承了他狡猾阴险的老爹,正如诗三百评价他的:“乃如之人,德音无良”。史书上记载,公子朔母子二人向卫宣公嚼舌头,说了一些公子伋的坏话(“子伋母死,宣公正夫人与朔共谗恶太子伋。”)倒霉的伋不得父亲的欢心已久,迟早就是被废的命,但觊觎太子之位的朔很没有耐心,且担心夜长梦多,他必须加速这场悲剧的发生。

  卫宣公做贼心虚,虽然这十几年来吃了亏的公子伋表现得十分孝顺和安分,但他仍然担心有朝一日太子会不利于自己。这次有了朔的火上浇油,老头终于决定除去这块心病。在此之前,伋的母亲夷姜已经被逼自缢,伋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已经陷于绝境的伋仍然没有反抗父亲的意思,实在是个典型的春秋君子。
  这时齐国约卫国共同出兵伐纪,宣公借此令伋出使齐国商议,同时暗中派死士伪装盗贼,埋伏在伋的必经之路莘野。
  如果说宣姜与公子伋之间还有什么恩怨的话,那也是她欠他的。也许当年,她对他曾充满了柔情的期待,但眼下她更多考虑的可能会是老迈的卫宣公咽气以后自己两个儿子的生活和安全,所以这次“诟病”不管她究竟是主谋还是帮凶,基本都是出于对自己孩子的保护和偏袒。不过,分析来看应该不是前者。宣姜还是不愿意看到前未婚夫被杀的,所以,伋出发那天,前脚刚走,公子寿就紧跟着追了出去——公子寿能够得到机密消息并在第一时间赶去阻止,最大的可能是因为那消息来自他的母亲宣姜。

  ——大哥,不要去!当你手中的白旄出现在齐界的时候,就会有一群死士以此为信号来杀你。你快逃吧!
  公子寿很庆幸自己的马够快,他大声向对面车上的哥哥大喊。
  ——违背父亲的命令,还要儿子做什么?如果世上有这样规矩的国家,那我就可以逃去那里安身了。
  伋在车上波澜不惊。
  ——大哥,你说什么?你就愿意白白送死吗?

  寿大惊失色。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生则我幸,死则我命。
  面对苦苦哀求自己的弟弟寿,公子伋凄凉一笑。
  伋的性格太像自己那媵妾出身的母亲夷姜,他这个太子当真得够憋屈。
  伋虽然是寿的大哥,但他的年纪足能当他的父亲——何况他曾有机会成为那样的角色;对公子寿来说,自己亲生父亲那般龌龊不堪,倒是眼前这个温和与仁厚大哥才更更有父亲的温暖感觉。

  然而寿的苦苦哀求没能策转伋的马头,无奈之下,伤心的寿与大哥痛饮诀别。酒宴中,他将伋灌醉,自己盗取了白旄,然后毅然踏上了不归路。寿的车驾抢先一步赶到了齐卫边境。那装饰在车上的美丽白旄在晨曦中悠悠飘扬。
  等到公子伋酒醒,发现不见了弟弟和白旄,他一切都明白了。
  伋呆呆地看着血泊中的弟弟,久久地抚摸着他那失去血色却安详的脸。
  ——什么人?竟敢大胆如斯!
  伋缓缓起身,对那伙完成任务的匪徒挤出一丝冷笑。
  ——无能鼠辈,这点小事都办不妥!

  ——你是谁?凭什么指责我等?
  ——就凭你们该杀的人还没有杀掉!
  他仰天长笑。
  ……
  最终,胜利完成任务的死士们捧着两颗头颅回了朝歌复命。

  滚滚大河滔滔东逝,河边的新台已经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十五年前的旧事仿佛就在眼前,又转瞬即逝。卫宣姜呆呆地望着自己当年嫁来的地方——新台的瓦上已经长起了茏葱的野草,陈旧的墙垣掩映在一丛丛茂密的芦苇中。
  她记得那一天,月澹碧霄,烛火阑珊。她静静地坐在竹帘前,低眉颔首。忽然听闻身后的竹帘有窸窣之声。她心中忐忑,等着她等的那个人掀起竹帘走到她的面前。她已经想象过多次,自己会用怎样的眼神微微抬头,再轻轻地唤他:
  ——急子……
  从此,她和他生活在同一条宫墙内了,但他却再也不能直面她的眼睛,也不能唤她的私名,而要在她面前拜手,恭敬地称呼: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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