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4-04-12 01:21:00
　　005　破镜重圆
　　一阵诡异的沉寂。
　　李林泉有些淡淡地看着莫奈何，这下轮到莫奈何面部表情纠结，他有些不敢想象身后众人的神态心情。
　　而事实上，莫奈何身后那帮子人，七娘一贯的没有什么表情，寂圆一贯的挂着温和的笑，唯然喜嘴角微微带了丝冷笑。
　　却说竹秀，竹秀已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的双手颤抖，都快抱不住怀里的铜镜了。良久，她缓慢地踏出了一步，又一步，慢慢一步一步变成细碎的小跑。
　　莫奈何听到身后的动静，微微侧头，他的余光看到竹秀在跑，但是她怎么跑也不跑出那方寸点地。她的泪从眼角洒落，在空中飘浮起来，碎成细小的颗粒。
　　是否时光太悠久，曾经，再没有曾经。
　　大家都以为自己猜到了过程，猜透了结局，却不成想。谁道谁无情，世事只余空悲叹。
　　莫奈何也有些难过起来，多愁善感的小书生最不能见的大抵就是这种场面了。他偏头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七娘，无声地用眼神传达他的不忍。
　　七娘叹了口气，轻挥了下衣袖。
　　奔跑中的竹秀一下子失去束缚，猛地往前一栽，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即便如此，她依然紧紧地将镜子护在怀中。
　　地上扑起细微的烟尘，李林泉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竹秀，莫奈何则有些淡淡的尴尬。
　　他走上前扶起竹秀，轻轻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
　　竹秀歪头对他行谢礼，脖颈完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鹅黄的宫装显得有些乱，精致的妆容也被冲散。竹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如从前那边美丽从容，但是添了许多份人的生气。

　　李林泉站在他们对面有些惴惴，迟疑地开口问道：“林泉唐突，敢问娘子可是先辈祖母？”
　　竹秀侧身面对着他，将头更加垂低，双手用力抱住铜镜，点了点头。
　　李林泉赶紧上前一步，往前伸出了手，想想觉得不妥，又将手收了回来，接着便也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应对了。
　　“阿弥陀佛。”寂圆唱了声佛号，与七娘然喜突然从前边廊下走过来。莫奈何下意识回身看了看，又突的转回来，一瞬间小书生的内心竟然有些诡异平静地接受了这种荒诞诡异的现状，只担心着万不可再让李林泉觉得疑惑怀疑了。
　　谁晓得李林泉此时一心一意只在竹秀身上，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细节。

　　“阿弥陀佛。”寂圆笑着又唱了句佛号，带着慈悲的面容让人有种莫名安心。
　　“因者能生。果者所生。有因则必有果。有果则必有因。是谓因果之理。两位施主历经百十年，若不说痴人，又何为痴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竹秀深深朝寂圆一拜，“佛主无量，妾身知错。遗愿已了，镜灵修行不易，妾身愿顶受受过，无怨矣。”
　　寂圆呵呵笑着摆手，连声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退到七娘身后。
　　日期：2014-04-16 01:26:00
　　竹秀一直垂着头，看不清面容。李林泉小心地张望着，见竹秀一动就赶紧低下头，鼻尖都紧张地渗出汗水了。
　　这厢寂圆退至七娘身后便也不再言语，一时间院子里的人各怀心事，只有风穿堂而过的呜咽声。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竹秀怀中突然腾起一团黑雾，慢慢在空中化作人形，却没有口耳眼鼻，只堪堪有个淡淡的影子。
　　它抬起手，覆上竹秀的脸庞，再开口，是清冷的声音，如同山间的凉水浸透身心，和竹秀的嗓音完全不一样。
　　语调却带着丝疼惜，它说：“你等了他几百年，好容易等到了，人来了，缘何不过去？”
　　顿了半响，语气里又带了丝怨毒：“便是拉着他，死了又何惧。是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拉着他一同下地府才好。”
　　竹秀微微颤抖了身子，抬手拉住那淡淡的影子，摇了摇头。
　　那影子似乎是又怒了，双手都捧住了竹秀了脸，恨恨的：“你便是这样，总是这样，哀哀怨怨的，从不肯去争取一回。什么都自己一个人尝着，咽着，一遍一遍揉着碎了一地的心，谁能帮你拼的起来。”
　　袖子一舞，漏光的手直指李林泉，李林泉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一片惊恐之色。
　　半空中一声不屑的嗤笑，“他么，值当么，轮回转世了不知道多少轮，带着残缺的魂魄浑浑噩噩混到这一世，终是捧着半块镜子过来相见，你还真是个痴儿，听了半个故事便要原谅了么？！”
　　“若是真的爱你，何必忍着痛赶你！纵是弃了华衫锦绣与你隐居山间有何不可，却偏偏舍了你一人，回去捧着一生富贵假意念叨思念你，若是真的思念你，又何必等到一切平息才想起寻你？！”
　　“该死，他该死，他们都该死！”
　　盛怒之下黑雾又浓了几许，暴躁着搅动翻滚，如同煮沸的沸水，只差“咕噜噜”地冒气泡。
　　竹秀连忙拉住那快被隐没的手臂，终于抬了头，苍白的面上一片惶急，“灵儿，灵儿乖，不要生气。不要再伤人了。”
　　但见黑雾滚滚，竟有越来越厚重的架势，竹秀慌乱中松开了一直抱着不撒手的镜子，伸长了去拉那飘浮的影子。
　　却在松手的瞬间僵直了身子，黑雾也停止了翻涌，天地都似乎被定格下来，只有那镜子被放慢了动作似得往下掉。
　　莫奈何与然喜均被惊得张大了嘴。
　　就在众人心惊肉跳等待镜子准备砸在地上碎成一块一块的时候，一个人影扑倒在竹秀的脚边，重物砸地时“嘭”的一声巨响把几人又震了一震，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那一瞬间堪堪抓住了半块镜子的边缘。
　　而另外半块镜子也被举在空中，两块镜子中间只隔了条细细的白缝，风从这缝中吹过，带起一丝气流。

　　竹秀和黑雾都呆呆地看着那举起的一对镜子，近乎完美的圆。
　　“啊……。”一声淡淡的呻*，惊醒了发愣的众人。
　　李林泉躺在地上咬着唇翻了个身子，放下举起来的镜子用手背揉着胸口，嘴里“嘶嘶”地抽着冷气，脸上皱成了一团。
　　莫奈何连忙过去扶起他。
　　竹秀望着好容易坐起身来的李林泉的背影，半响轻轻拉了那黑雾一下，偏过了头。

　　那黑雾也兀自定了好久，被竹秀这一扯，慢慢地竟然变得稀薄开去，一缕一缕的黑烟从它的身上散开，出了栖迟的后院，朝着临安城的四面八方窜出去。
　　最后它变成一个淡的不能再淡的人影，安静地站在竹秀身边，手拉着竹秀的手，软软地绕了一个圈。
　　七娘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站在院子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一幕，面无表情。
　　莫奈何绕着圈帮李林泉拍打身上的灰尘，转脸对上竹秀的眸子，愣了一下，转身走回七娘的身边。
　　然喜见他回来，掐了他一把，吊着眼哼道：“死呆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莫奈何被掐得狠了，“啊”地叫了一声疼，然喜横眉竖眼地一瞪，莫奈何立时眼泪汪汪地住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样儿。
　　竹秀捏了手中的虚影一把，慢慢走上前，为李林泉轻柔地继续拍打，嘴里叫道：“李郎。”

　　李林泉一愣，僵直了身子不敢再动，被砸的胸口一阵一阵地闷痛，堵得人出不来气。
　　竹秀绕过来，走到李林泉的前边，两人面对面，竹秀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李林泉的脸，柔软的小手带着丝冰凉的气息，慢慢摸过李林泉的额头，鼻子，最后停在温热的唇上。
　　炽热的鼻息一下一下地喷在手上，竹秀忍不住蜷了指尖，眼中含泪，嘴唇颤抖。
　　“一别之后
　　二地相悬
　　只说三四月
　　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念，千系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语千言说不完
　　百无聊赖十依栏
　　九重九登高看孤雁
　　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
　　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似火红，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
　　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
　　噫，郎呀郎
　　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带着颤音的歌谣，再一次从竹秀的嘴中倾泻而出，这一次却退了怨，退了恨，带了丝解脱，温婉超然。
　　李林泉呆呆地听着这歌，手里无意识地将一对镜子合在一起，这次连一丝缝隙也无了，精巧古朴的镜子，一半被磨得光滑，一半好好地保持着百十年前的摸样。
　　滚滚的时光轰然崩塌，百年的光阴从指间流走，当年的溪山花树，举案齐眉，当年的破镜沉痛，伤心欲绝，都过去了。
　　或许是迫不得已，或许是愧疚难安。过去了，都过去了。
　　现如今破镜重圆，该等的等到了，该来的人却永远不可再得了。
　　罢了罢了，光阴荏苒，物是人非，可还怨什么呢，等什么呢。
　　一束天光突然洒落下来，暗沉沉的天空刹那间清明透亮，竹秀也慢慢地变得淡薄，嘴角勾了丝笑，最后朝七娘道了个万福，便与身边的影子，一同在光芒中散做星光，一闪一闪地消散，再也不见了。

　　“唉？”莫奈何惊叫，被然喜一把拉住了袖子。
　　李林泉抱着镜子慢慢软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七娘则抬了头，眯着眼睛望向半空，寂圆也笑着望过去。
　　道了声：“阿弥陀佛”。
　　（完）